第83章 重口味
院子中，老妇人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安严走过去，蹲下身，拨开妇人散乱的白发，一张褶皱的脸便映入眼帘，但长长的睫毛，秀美的鼻子、嘴巴，却和梁小妹一模一样，白色眉毛因为长途颠簸，已经掀起一角。安严把白眉轻轻摘下，露出的是一双他怎么也看不够的柳叶细眉。没错，此人就是梁小妹。
只是此人真的是梁剑吗？是那个英姿飒爽、侠骨柔情的禁军元帅梁剑吗？是那个与长公主恩爱有加，体贴呵护妻子的驸马梁剑吗？
梁元帅一心专注于事业，除了晚上回驸马府休息，其他所有时间都在禁军大营，忙于军务。又怎么会与魏国皇帝苏逸暗生情愫？这情愫是何时生起？又发展到何种地步？
安严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他仔细回忆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渐渐想明白很多事。为什么在白云岭，苏逸带着军队包围了梁剑和他这个蜀国皇帝，箭阵已经摆好，苏逸却没有忍心下达射杀的命令。为什么梁驸马对于男人都避讳的隐疾如此坦然漠视、毫不介意。为什么安宁刚刚新婚，就对江寒穷追不舍，而梁剑这个驸马却还刻意撮合新婚妻子与其他男人的恋情。
现在这一切都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对安严来说过于讽刺，让安严无法直视自己的愚蠢。
真愚！安严暗自咒骂自己：费尽心机给妹妹挑选夫婿，妹妹却嫁给了一个女人。梁剑身上这么多可疑之处，我却统统都忽略，从未起疑。被安宁、梁剑这一对假夫妻蒙骗得团团转，像个傻子一样被戏耍。所有的一切，梁剑就是罪魁祸首。更让人难以容忍的是，梁剑竟然与敌国皇帝有私情！竟然要弃国投敌！
安严感觉到了羞辱，心中全是怒火，该怎么惩治这个罪魁祸首？毫无疑问，当然要严惩不贷。欺君之罪，绝不能姑息。
安严站起身，冷冷地盯着蜷缩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人。该怎么惩治？该怎么惩治？安严却犯了难。是这个女人率领蜀军收复幽州十六郡，是这个女人从魏军的包围中救他回营，也是这个女人，刚刚不久前曾舍命救他。梁剑背上的箭伤还在淌血，鲜血从厚厚的衣衫中渗出，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该怎么惩治？
安严心中又爱又恨，再一次蹲下身，抱起梁剑，往府门走去。
安宁迎面而来，问道：“哥哥，驸马梁剑去哪了？梁小妹又去哪了？我想他们了。”
安严瞪了妹妹一眼，没有说话。
安宁又接着问：“哥哥，你抱的是梁剑的祖母吧？她是睡着了吗？就让老人家在我府上歇息吧。”
安严又瞪了妹妹一眼，紧闭着嘴，不想回答妹妹的任何问题，他怕一开口，会情不自禁破口大骂：混账，驸马是个女人，你竟然都要瞒着我，眼看就要穿帮，却编出个梁小妹来继续蒙骗，即使现在，还敢在我面前询问梁小妹的下落？你还瞒了我多少事？安宁，我会找你算账的，欺君之罪，绝不姑息。
安严心中又是一股熊熊怒火。只是该怎么惩治妹妹？安严心中也犯难。想好了再罚吧，以免冲动之下，失了分寸，今天我先放过你。
安严怒气冲冲地抱着梁剑出了驸马府，坐上马车，回到皇宫，抱着梁剑走进叠岚宫，召集太医疗伤。
夜已深，血终于止住了，治疗内伤的汤药也服下，梁剑还在昏迷中。
安严和衣而卧，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的梁剑，虽然是老妇人模样，实在丑陋，安严心中却升起脉脉温情，燃起希望之光：即使暗生情愫又如何，于大义上，梁剑从没有背弃国家，更没有与苏逸沆瀣一气，倘若是禁军元帅梁剑有意行刺，他这个蜀国皇帝恐怕早死了千百遍了。就是半月前的那场危机，苏逸派出的刺客，夺命的箭却被梁剑用血肉之躯挡下，滚烫的热血，苍白的脸，安严永远也不会忘。
一切都还不晚，梁剑不过是受了蛊惑，迷路了。有我这个英俊、睿智、果敢的男人安严在，收服少女之心易如反掌。
安严柔情看向梁剑，渐渐闭上眼睛，安心睡了。
梁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梁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即使在昏迷中，梁傲天的声音“去死吧”，还在震耳欲聋，更有肋骨咯咯作响，仿佛还有心脉炸裂、血液喷涌的声音。梁剑被吓醒，睁开双眼，打量四周，没有梁傲天的身影。原来是个梦，我还活着。梁剑长吁一口气，缓了缓神，才注意到身侧站着两个宫女。
“贵妃娘娘，您醒了，想吃点什么？”一个宫女轻声问道。
“谁是贵妃娘娘？”梁剑惊诧。
“您啊，贵妃娘娘。皇上特意嘱咐我们照顾好您。”另一个宫女甜甜地笑着，甜甜地说着。
声音这么甜美，怎么话语的内容这么惊悚。贵妃娘娘？我？为什么每次醒来都会画风突变，第一次昏迷后醒来，我成了梁小妹，第二次醒来，我成了弃妇，这一次，我成了贵妃娘娘，越来越离奇了。难道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还是依然在梦中？
“我是谁？”梁剑问。
“您是贵妃娘娘。”宫女继续甜甜地说着让梁剑惊悚的话。
“给我拿把镜子。”梁剑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很快，有宫女把镜子递给梁剑，镜子中是一个老妇人的脸。梁剑举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这张脸满脸褶皱，并无任何破绽。太奇怪了，为什么皇上会纳一个老太婆入宫？在我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见过这么老、这么丑的贵妃娘娘吗？”梁剑问。
“您不老，也不丑。”宫女说着违心的话。
“请实话实说，我不是那么好蒙骗的。”梁剑道。
宫女只好据实说道：“没见过，作为后宫的嫔妃，您确实年岁有些大。皇上抱着您这样一位老人家入主叠岚宫，今天一早就册封您为贵妃，这件事已经把整个皇宫都震撼了。”
“我这样的老奶奶和年轻英俊的皇上般配吗？”梁剑问。
“有点不般配，不太般配。”宫女忍不住捂着嘴笑。
“对，这才是真相，一定是你们听差了，皇上说的是太妃娘娘，也许是我长得像哪位太妃，被皇上认错了人。去请奏皇上吧，请他放我出宫。”梁剑道。
“皇上没认错，您就是贵妃娘娘，昨夜皇上就睡在叠岚宫，睡在您的床上，是您亲自侍寝的。”宫女道。
“我还侍寝了？”梁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是啊，今天一早，皇上满脸柔情地看着熟睡的您，叮嘱我们照顾好您这位贵妃娘娘。皇上一定是对您很满意，才越过才人、嫔、妃这许多等级，直接册封您为贵妃的。”宫女一脸羡慕地说。
“啊？”梁剑陷入沉思，在思考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还没等她想清楚，又一个宫女走进寝室，恭恭敬敬禀报道：“德妃娘娘、珍妃娘娘前来拜见贵妃娘娘。”
“啊？我不见，让她们走。”梁剑赶忙说。
“贵妃好大的架子。”是皇后周荷走进门，德妃王倩、珍妃刘黎一左一右跟随在她身后。
皇后驾到。梁剑很想下床行礼，只是浑身虚弱，费了好大力气，仅仅撑起半个身子，倚靠在床沿，忍着筋骨的疼痛说道：“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周荷、德妃王倩、珍妃刘黎见到贵妃真容，不禁大吃一惊，止住脚步，又惊诧又嫌弃地望着床上的老女人，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她们一早听说皇上昨夜宠幸了一位老奶奶，既然能被皇上看中并封为贵妃，至少也应该是个精心保养、风韵犹存的老奶奶吧，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满脸皱纹、肥硕臃肿、不修边幅的老太婆？
“贵妃，你好大的胆子，见到皇后娘娘，为何不行跪拜之礼？”德妃见贵妃如此衰老、丑陋、邋遢，料她不会受宠多时，自然不把贵妃放在眼中，狐假虎威地质问起来。
“我，哎，皇后见谅，我浑身乏力，实在是下不了床。”梁剑又试过一次，一动就疼，不由地蹙着眉，忍痛说道。
珍妃刘黎倒是个善心人，亲切地问：“贵妃娘娘，您高寿啊？”
“我……”梁剑估量了一番自己的装扮，故作苍老发颤的声音说道：“七十有二，哎，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德妃轻哼一声，冷嘲道：“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纳一个老太太为妃，幸好母后出宫礼佛，还不知情，否则母后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老儿媳。”
珍妃却恭维地笑着说：“贵妃娘娘看上去也不是很老嘛，我看最多六十出头的样子，虽然年岁比母后还虚长二十岁，但像这么有气质的老奶奶很罕见的，我相信皇上的眼光，绝不会错。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的年岁，不能颐养天年，还要亲自侍寝，确实辛苦，难怪贵妃娘娘已经下不了床。贵妃娘娘，您该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才对。”
“我？侍寝？我这样的老太婆？一定是弄错了。皇后娘娘、德妃、珍妃，请放心，是误会，是皇上认错了人，我会尽快澄清事实，尽快出宫。”梁剑在宽慰眼前的三个女人，也是在宽慰自己，在给自己鼓气，给自己信心。
只是这信心转眼就烟消云散。
“你出不了宫，我看上的就是你这样的老太婆。贵妃，身体好些了吗？”皇帝安严走进门来。
“皇上，您绝不会看上老太婆，请告诉我实情，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不想猜了，我也猜不出理由，太费脑子，头都疼了。”梁剑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昏倒在地，我一见你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动了心，这么气质独特的老奶奶，一定得带回宫收藏起来，才不辜负你的天生丽质。”安严绷住脸，一本正经地说。
“皇上，您竟然有收藏老太婆这个嗜好？”梁剑惊诧地睁大双眼。
“是啊，突然就动了心，情难自已，不得不为之。”安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皇上，您口味好重啊，只是强抢老太婆入宫会不会有损您的德行？”梁剑问。
“强留你在宫中，确实有损德行，不过我没的选。于情于理，我都不得不如此。”安严道。
皇后周荷忍不住劝：“皇上，您还是正常一些吧，您曾经与您的妹夫梁驸马紧紧搂在一起，那画面太美，我终身难忘。昨夜您又宠幸了一位老奶奶。您这么做，身为后宫的女人，我们倍感自责，难道我们还没有一个男人更有吸引力？还没有一个老妇人更得宠？不知道是我们这些嫔妃的过错，还是皇上您的口味太独特。为了皇家的体面，皇上，您能尽快送这位老人家出宫吗？我，作为一个皇后，后宫中有这样一位年逾古稀的贵妃，我感觉无比丢脸。”
“贵妃绝不可能离开，我这么做自有道理。皇后、德妃、珍妃，你们都各自回宫吧，让贵妃好好休息，好好颐养天年。”安严道。
“皇上……”周荷还想继续劝说。
安严打断了她的话，表情有些严厉，喝道：“都下去。”
三个女人不得不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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