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早上。
尹一铭望到校门口有黑明宇的身影，看到对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望向自己的眼神却带着温度，便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于是赶忙跑了过去。他匆匆和尹一昕告别后，把白色校服三下五除二地脱了下来。
见状黑明宇咂了咂嘴，“你一天天来回脱校服不累么。”
“陪，陪我妹穿，穿一会儿。”作为一个像他这样的哥哥，大概少不了各种操心和照顾。“我，我不想让她，她自己一个人穿校服。”
“你口吃……还没好？”黑明宇揉了揉太阳穴，一时有些无语。这都过了一晚上了，往常也没有阿巴阿巴这么长时间的。他像个老父亲一样叹了口气，“那今天上台怎么办？”
尹一铭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个问题，他知道黑明宇会这么问。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哎，他没有标准答案。
“要，要不，你替我唱？”尹一铭犹豫着说。
黑明宇听后脸上显然浮现出几分愠色，尹一铭有点后悔这么说了，但他没有阻挡对方继续说下去。“你知不知道咱们已经排练了这么久，不是你想换主唱就可以换的。”
尹一铭点点头。
“这只能是下下策，唱不了你也给我去唱。”
“哦，哦……”
尹一铭口吃的样子比平时呆了不少，黑明宇虽然不止一次见过他现在的样子，但每一次见到他都有种莫名其妙想抽他的想法。好在积了十几年的德不会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他深吸了口气，放下了悄悄抬起的拳头。
“走吧，马成功他们几个估计已经在排练了。”黑明宇转身走在前面，语气里有一些不耐烦的意思，尹一铭听了赶紧小跑两步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两人像往常一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们彼此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年少时的熟悉便是每日相见，即使在沉默时，也不会有不安全感作祟。
尹一铭松了口气。
视线投到操场，舞台架子已经架好，上面陆陆续续地有人搬着各种仪器，他们忙碌的身影无不透露出今日的喜悦与欢快——虽然校长老师的演讲比较无聊，但大家的兴趣都在节目身上，于是自然得忽略了枯燥的前戏。毕竟大家都知道，在艺术高中的舞台上，可以看到无数的复杂纷繁。那时候，少年们衣着光鲜亮丽，在人们的欢呼雀跃中歌舞……尹一铭不经意得颤了一下。光是仅靠想象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他想着，自己站上舞台的样子一定很夺目吧。
……这次会看到她的身影么。
尹一铭摇了摇脑袋，停止了刚想溢出的万千思绪。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排练室，黑明宇打开教室的门，顺手举起手边的吉他往尹一铭的方向一扔，只听“咻’’的一声，空中隐约有条弧线划过，尹一铭反应够快，急忙接住了这个沉甸甸的东西。
“赶紧练吧，”黑明宇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看看能不能正常发声。”
“队长这是废了？”马成功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出现，笑着看向尹一铭。此时的他像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婆娘。
“差不多。”
“主唱要是不能唱歌，多半是废了。”
“以前也没磕巴那么久，最近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偏偏还是赶上最近有节目的时候。”
难得见黑明宇话这么多，一口气不知是吐槽了多少的样子，尹一铭只能抱着吉他叹息。
“别，别着急了，我这不也是，在所难免，免嘛……”他努力让自己的声线维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我，我练，练就是了。”
“放心队长，结巴唱歌时是不会结巴的。”马成功在一旁挤眼。
到真如他所说，尹一铭试着弹唱了几遍，都没有任何问题，声线和音调与平时没什么两样，这让大家都暗自松了口气。
“没，没问题了。”尹一铭抬眼看向黑明宇，看到对方皱着的眉头终于疏解了半分。“就是，说，说话的时候有点，有点累。”
“就跟，在打嗝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马成功拍着肚子乐。
……
常星海盯着尹一昕的脸摆出了个疑惑的样子。
尹一昕受不了被注视这么久的感觉，瞥了他一眼暗示他别再盯下去。但对方似乎并没有领会到这个意思。
半晌，常星海终于开口。
“哥，你昨天哭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电雷从尹一昕头顶劈过，直穿脚底。只听耳边似乎有“轰隆”一声巨响，尹一昕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与失措。好在她捉急得去伪装，将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掩盖住了。
“没有。”她淡淡的语气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那你眼怎么这么红。”
“可能是昨天失眠搞得吧，看了一晚上手机。”
“嗷……”
他们的对话就这样不了了之，两人相对无言，彼此保持着沉默。
可能是一大早上受尹一昕的影响，常星海的话不自觉的少了不少。班上的早自习几乎没人说话，只有窗外树叶窸窣的声音。有人在寂静中昏昏欲睡，有人却在此刻头脑愈发清醒。
昨晚情绪发泄得似乎不够。
尹一昕揉了揉眼角，心里不知该想些什么。空荡的感觉在侵蚀她的大脑，她像是得了空心病一般，身体的五脏六腑似乎都没有了知觉。呼吸如往常一样稳定，内心却杂乱得如一团团乱线在纠缠不休。
好烦……
“第一节上语文啊……”常星海小声得喃喃自语。
尹一昕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她直起身子，一言不发得向教室后门走去。
“卧槽你逃课啊？！”常星海压着声音对她说着，脸上的五官拧成一团，“我虽然知道今天咱们有开学典礼但你不要以为这是放假了啊！我旁边没人我会孤单的……你你你别走……”他一边痛苦地说着，一边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尹一昕站在后门冲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抵在唇前，做了个手势。
“嘘。”
……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尹一铭排练的地方，看到几个熟悉的背影在音乐教室里忙碌着，不知内心为何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她倚在门框上，刚才心里空虚的难过竟然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重逢后不敢轻易裸露的喜悦。她望着这一行人，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哥。”尹一昕轻声喊着。
尹一铭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了头，便看到尹一昕修长的身姿倚在门框上，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隐藏着带有温度的烟火。
“嗯？”
“嘴巴……怎么样了？”尹一昕抿抿嘴。
“唱，唱歌没问题。”尹一铭冲她笑笑，似乎在告诉她不比担心。
怎么会不必担心呢？从小以来，你因为这个操蛋的生理缺陷受过的排挤我真的比谁都清楚。
好在现在……她看了看教室里其他人，都是尹一铭乐队里比较要好的队友。
好在现在他不会再经历这些了。
……
黑明宇站在旁边，忍不住把视线放在尹一昕右半边的脸上。
……哪有尹一铭说的……疤不见了……
疤不是还在吗……
所以尹一铭到底因为什么结巴？他疑惑得挠了挠耳朵。
他一边听着俩兄妹聊天一边试音。
“你，不，不去上课？”
“上午的课有点无聊。”
“那也，也不许逃课。听见没？”
“我想来看看你。”
俩人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黑明宇拿着吉他的手顿了顿，不自觉地转身往门口看去。
谁知刚一转过头，就和尹一昕对上了视线。
这个对视稍纵即逝，仅仅在短暂的分秒之间，他们的四目相对，不知夹杂如何感情的视线在巧合中相互碰撞，黑明宇看到对方狭长的双眼向上微微挑起，瞳孔上方似乎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这让人难以捉摸对方情绪是如何得波动，神秘感似乎被写在了那双眼睛里。
他承认这双漂亮的眼睛有些动人，但内心的理智促使他转过了头。
结束了这短暂却好似很漫长的对视，黑明宇不知为何内心有些忐忑。
……有什么可紧张的，她又不会吃了我。
开学典礼如期而至，操场上坐满了人，在一旁大多数是没穿校服的高一学子，也就是这次典礼主要的迎新对象。校长手握话筒站在舞台中央，没有持任何稿件得便将独属于自己的演讲延续到三个小时左右，他在自我感动中表达自己的愤慨，欣慰与热情，而底下的观众似乎无法与这位上了年纪的大人深情共鸣，他们大多低着头昏昏欲睡，要么玩弄自己的指甲无所事事。
大家在魔音的摧残下丧失斗志，而常星海却依旧兴致盎然。
他在认真得给尹一昕化妆。
“口红色号挺不错，你不来点？”尹一昕撑着头冲常星海笑。头一次看尹一昕犯贱，常星海非常配合地眨了眨眼，“美女是不需要涂这个的。”
“那你怎么给我涂？这有损我美女的名誉。”
“滚……”常星海笑着合上了口红盖子。
“等会我哥上去唱歌。”
常星海一愣，“你怎么没跟我说你有个哥哥……”
“你又没问。”尹一昕理所当然得看着他。
“我没问你就不说？”
“对啊。”她依旧摆出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有可能并不是故意的。
“作为好兄弟之间最基本的分享欲你都没有……”常星海欲哭无泪。
“不晚，现在分享给你了。”
“你……”
还没把话说完，他的声音就被周遭的呼喊声淹没了，俩人齐刷刷地看向舞台——原来是演讲结束了，舞台中央逐渐有学生的身影出现。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常星海激动得搓手。
“别学苍蝇。”
“不是你今天有什么大病吧？”常星海忍不住吐槽。
“……我激动。”尹一昕冲他笑笑，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的笑似乎特别有感染力，常星海也忍不住像她一样开始咧嘴大笑。
“喔喔喔——！！！”观众席上有人激动得喊叫。
大家一齐鼓掌，喧闹声中是人们的欢声笑语。
尹一昕内心不自觉地开始兴奋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人的身影。
不断晃动着的七彩霓虹灯下，可以看清一些衣着华丽的人缓缓走向舞台，他们有高挑曼妙的身姿，画着精致艳美的妆容，完全褪去了学生该有的稚嫩，他们自信而勇敢，在音乐的伴奏下起舞，忘我得陶醉于观众的欢呼声中。
有人高呼，有人大笑，人们在狂欢中沉醉，在激动的音乐声中呐喊。
纵观如此盛大的场面，尹一昕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身上多巴胺分泌刺激着她的大脑，让她对如此精彩的表演而痴迷，于激情之下而疯狂。
她突然想起尹一铭曾说过的话。
没人能逃得过音乐，没有人。
是吧，我们会在音乐的渲染之下，或是化成自然之物，惬意雅然；或是变成忧郁的诗人，怀古伤今；或是成为残暴的兽群，释放天性……我们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看尽了舞姿翩翩，也听尽了天籁之音。几个连串的节目过后，尹一昕的内心开始变得有些迫切。她想看到那个令她熟悉的身影，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眼，比听到音乐还让她疯狂的那个人。
几声口哨在观众席吹过，此时天色暗沉，灯光在夜晚中有些耀眼。短暂的安静过后，有人登上了舞台。他们有人手持吉他，有人拿着贝斯，还有人端着架子鼓等等……尹一昕双眼发亮，她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握着话筒的尹一铭。
尹一铭穿着黑色夹克，平滑的皮革在灯光照射下泛着光亮，这让尹一昕在他身上多驻足了几秒，她看到自己哥哥的脸上似乎也抹了些淡淡的妆，和往常温顺的他有些不一样，此时在舞台中央的他竟然也有了些成熟的气息。
大概是为了舞台效果吧。尹一昕眯起双眼，看到他白皙的面庞上嘴唇泛红。
心脏好像是提到了嗓子眼，什么都没吃的她却不自觉得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我哥……”尹一昕注视着舞台，双眼炯炯有神，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此时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
“哪儿呢？哪儿呢？”常星海似乎比她还激动。
尹一昕伸出手在空中指了指，淡淡得笑了一下。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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