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你哥和你一点也不像。
哪不像？
他的嘴角向上。你嘴角向下。你们俩眼睛虽然都很长，但他眼睛比你大，也没你的那么挑。然后……然后……
他脸上没疤，你有疤。
常星海伸出沾着遮瑕膏的右手，一点一点地往尹一昕右半张脸抹，他抹地极其小心翼翼，力度也不敢使太大。
几个动作之后，常星海二话不说地把镜子举到尹一昕面前。
尹一昕看到镜中的自己愣了愣。
“我去……”旁边有人震惊地感叹着。
她眨了眨眼。
那条长长的疤被遮盖的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周围围观的人都在惊叹尹一昕的美貌之中，大家瞬间一拥而上，发自内心地赞美。
“好漂亮……”
尹一昕在大家的热情中有些难为情，但心里还是开心了好一阵。
常星海沉迷于自己高端的化妆技术中，并且非常自豪地炫耀了这款遮瑕膏。“亲，希望你把这款只要九九八的遮瑕膏焊死在脸上……”
“你去死……”尹一昕笑着拍了拍他。
“听我的，开学典礼那天，找我来，我来给你化妆。”常星海拍着尹一昕的肩膀认真得说，“带着美美的妆去看开学典礼，ok？”
“你这不就抹了个遮瑕么……也好意思叫化妆。”
“怎么，你还想要化全妆啊，粉底液我没带……口红啊……哎我还真有！”常星海摆了个猥琐的笑容，积极得把手掏进不知从哪偷来的化妆包，狠狠地摸索了一番，然后拿出了一支崭新的口红。“来来来张嘴——”
尹一昕感叹于为什么他一个男生会有这么多化妆品。
“我不要——”尹一昕用手遮住脸。
抹了口红就不能吃东西了，她才不想碰这么麻烦又折她寿命的东西。
后来被这个妇女之友强行折磨催促下，她还是妥协了。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布。
唇釉的触感碰到嘴上时是冰冰凉凉的，常星海没有给她抹过于艳红的颜色，而是低饱和的土粽色。这个颜色恰到好处，刚刚符合尹一昕慵懒而又冷艳的气质。
“草……美女。”常星海不禁感叹，“这简直就是……锦上添花，画龙点睛。”
“谢谢。挺会用词。”尹一昕点头，拿着镜子反复观摩。
真的好看么……她摸了摸右脸，疤真的没有了。
原来化妆这么神奇……她好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欢喜。
尹一昕拿着镜子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歪了歪头，拉起凳子就往外走。
“你干啥去啊？”常星海拉住了她。
“我……有事。”
……
尹一昕靠着记忆力摸清学校的布局，她跑到尹一铭所在的教学楼上，快速地登上楼梯。内心有些忐忑与急躁，她两层两层地迈着台阶，突然的剧烈运动使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呼……”
到了二楼，她正想喊尹一铭的名字，却发现教室里空无一人。
……人呢？
正纳闷，突然想起尹一铭需要上专业课。刚才跑得太快以至于现在额头上出了点汗，但她不敢伸手抹掉，怕自己的妆因为一个小小的举动变花。
于是她又跑到了音乐教室。
走廊里一个飞影快速穿过，正在擦着吉他的黑明宇眯了眯眼，视野中好像是捕捉到了什么。
“尹一铭，你妹。”黑明宇低着头用手捅了捅尹一铭。
尹一铭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黑明宇的眼神有些迷茫，他看到教室外并没有自己妹妹的身影，疑惑地问了句，“哪儿呢？”
黑明宇沉默了几秒，缓缓张口：“估计是到隔壁教室了。”
“……跑过头了。”
尹一铭愣了愣，随后忍俊不禁。
尹一昕站在某个教室门口，往里面看了看，发现没有自己哥哥的身影，随后她转过头，又往走廊尽头看去，来回寻找他的身影。
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口突然冒出来一个头，尹一昕看到对方在向自己招手。
“哥……”尹一昕喘着气跑了过来。
“怎么了？”尹一铭低着头看着她，手里还拿着擦器械的布。
尹一昕没有说话，而是抬着头看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几秒钟，随后尹一铭率先打破了这久违的沉默。他的眼神中带着些错愕与惊喜，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脸颊开始肉眼可见地泛红。
“疤，疤，疤……疤没了？！”
尹一昕原本内心正激动着，想着表达自己的喜悦时，尹一铭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她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你……”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尹一铭捂了捂嘴巴。
“啊你……你你，先别，别管我了……”尹一铭捂着嘴巴的手没有放下，尹一昕只能看到他的眼皮微微下垂，没有直视着自己。“我……太激动了……”
看着对方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想必他此时感到些许的难堪吧，尹一昕正想着开口说些什么，对方却打断了她。
“很，很好看……”尹一铭冲她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尹一昕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她待在原地，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她看到尹一铭冲她挥了挥手，急匆匆地走了，随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心里不知为何感到忐忑不安。
黑明宇看到回来的尹一铭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盯了对方一会儿，感觉到了莫名的异样。
“怎么了你。”黑明宇站在尹一铭旁边，认真地问。
“我……”尹一铭的眼神有些回避，“刚，刚才太激动……”
“老，老毛病犯，犯了……”
闻言对方不知不觉得愣了愣，黑明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严肃地问他，“不会影响明天的节目？”他的声线压得极低，话语在嘈杂的环境下有些模糊，但在尹一铭耳中却听的一清二楚。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着。
“不，不会……”尹一铭皱着眉，“过会儿，就，就好了。”
黑明宇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曾经尹一铭跟他说过，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说过，他和他的妹妹都不太幸运。
尹一铭从小就有口吃。
和尹一昕脸上的疤不一样的是，他的口吃是与生俱来的，是从出生那一刻便拥有的，正因如此，他没少受到同龄人的嘲笑和排挤。
结巴。
缺陷是人人都有的，但他的缺陷太大太明显了，他为此自卑，自负，在阴影的笼罩下变得无法再随意开口，每一次的喘息喊叫都会斟酌分秒。
直到在某一天，他遇到了黑明宇。
那个音乐课上，他看到蹲在角落里谈着吉他的黑明宇，被他指尖弹奏出的美妙旋律吸引了过去。
男生依旧如现在一样放荡不羁，他抬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尹一铭，两人对视了半分，眼神交流中男生看到对方带着几分紧张。他轻笑了一声，缓缓地伸出手。
玩音乐吗？
……
直到现在也几乎没有人知道，甚至他的妹妹也不知道——当初他不是为了梦想而选择音乐，而是为了摆脱天生的缺陷想要改变懦弱的自己才举起了吉他。
他想要他人的刮目相看。
也正是因为当初的坚持，他在音乐中才有了焕然一新的一面。
看着如今散发光芒的他，全然没有了当初幼稚自卑的模样。
很奇妙的是，黑明宇想着，有口吃的人在唱歌时却不结巴。更奇妙的是，遇到了尹一铭后，他甚至看到音乐把这位口吃患者的病治好了。
虽然有时候情绪激动还会偶尔露出原型……比如现在。
“我，我也没想到，我有，有好几年没看到我妹，我妹没有疤的样子了……”
“你刚才，是，是没看到……”
“我一激动，嘴，嘴巴就成这样了……”
尹一铭在一旁滔滔不绝，眼里的委屈几乎快要溢出眼眶。
黑明宇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没事，问题不大。”
尹一铭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你，你只是没看到。”
“你应该，去，去看看……”
……
晚上回家后依旧没有人，屋里还残留着周苑宁的香水味。周苑宁这几天去外地出差，尹一铭去音乐室排练了，只留下尹一昕一个人留在家里。
卫生间的水龙头“哗哗”得流着水，尹一昕注视着水流向黑色的深渊流去，她的双眼迷离，心里不知怀揣着怎样的心事。
“啪”得一声，她关上了水龙头。
她抬头看向镜子。
此时脸上的妆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消失得基本没有了影子，疤和往常一样浮现在脸上，清晰而可怖。她伸手摸了摸这块粗糙的伤疤，手指上的水滴轻轻落在皮肤上，后随着脸型的弧度滑落了下去。“啪嗒”一声，空气里只有水珠清脆的声音。
尹一昕抬起疲惫的双眼，看到自己不知何时充满红血丝的眼白。
情绪又处于了即将崩溃的边缘，她深吸一口气，想要把堵在嗓子的难过和痛苦咽回去，奈何抵不过负面情绪的攻击，她的眼泪终是夺眶而出。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啜泣声回荡着。
每一次的哭泣似乎都没有理由。没有人欺负她，没有人无视她，但她的多巴胺似乎整日都处于稀缺的状态，心情没有过多的起伏，像一条平滑的直线毫无变化。
而每次独自的哭泣后，只会将自己的难过放大。
脸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她看向狼狈的自己，也没有生起想去抹掉这难看的印记的意愿。
好难过……
她捂着脸痛哭。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下喘息的机会，泪水从手指指缝里滑落，最终在黑夜中化为泡影。
我为什么哭泣，我在为什么哭泣。
我为什么哭泣，我在为什么哭泣。
我为什么哭泣，我在为什么哭泣。
为揭不掉的伤疤。为揭不掉的伤疤？
为房间里的孤独。为房间里的孤独？
为求而不得的爱。为求而不得的爱？
为求而不得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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