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离愁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仍然没有放晴的意思。
晨风微凉，朱序明额头上却渗出黄豆般大小的汗滴，一脸痛苦的表情。
李无中站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正如他人间无常的称号，等着在死人册上写下一笔。
“啊…”朱序明长啸一声，额头上的青筋暴突，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和李无中对视。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内心的恐惧。
“区区无名七脉禁能奈我何。”朱序明恶狠狠地说道。
李无中还在看着他，空中的无形算子却猛然从四面八方扑向朱序明。没了气障的阻挡，朱序明如同一个没有甲胄没有盾牌的马前卒，面对着呼啸而至的万箭齐发。
“哐当”，小随从看得惊呆，手里的剑不慎滑落，从屋顶掉落到地上。
“不…”小随从喊道。
朱序明伸出颤抖着的手，将扑过来的无形算子尽数抹去，回头看了一眼小随从，似乎在告诉他不用担心。
看着朱序明满脸痛苦的表情，小随从怎么可能不担心，只可惜他学艺不精帮不了忙，跃上去只会是个拖累。
李无中微微一愣，又是一波无形算子，如同被人捅破窝的马蜂，疯狂地扑向朱序明。
“啊…”，又是一声长啸。
长剑突然回到朱序明的手中，重新泛出皓月般的光芒，无形算子瞬间便被剑光抹得一干二净。
“林儿，你先走，去长须山。”朱序明说道。
“晚了。”李无中接道，飞身一掌劈向朱序明。
一粒无形算子悄无声息地朝小随从打过来，冻结了他不知所措的眼神。朱序明自顾不暇，眼看着无形算子打在小随从的胸口，却是无计可施。
朱序明眼睛里的血丝几乎要集结成块，滴出血来。不过是个小小的随从，看得居然这么重。
“嘭”，李无中从剑光里飞了出来，剑光晃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平稳下来。
李无中撞在砖墙上，几片松动的瓦片被震落，掉在地上摔成了碎块。从地上爬起来，拂去身上的尘土，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朱序明身上。
眼前的对手还能接着反抗估计是他没有想到的，但在他眼神里却浮现出几分敬佩，而不是惊讶或者冷漠。
血从嘴角流出来，朱序明毫不在意，只是瞪着李无中，用血红色的眼睛瞪着李无中。
“咳咳…”朱序明咳嗽了两声，口口都是鲜血。
“想不到我朱某人也会有今日，哈哈…”朱序明突然大声笑道。
末路之上，或哭或笑，或坦然或无奈，末路还是末路。
朱序明越身而起，升在半空，宛如一轮明月。剑光劈下，又若银河，直泻九天。
“轰隆”巨响，几声惨叫。
李无中老早闪开，避到一旁。身后的房屋轰然倒塌，惨叫声便是从倒塌的砖墙下传出。
没有人理会砖墙下的惨叫。
李无中再一次被剑光吞没。这一次他似乎是在等待被剑光吞没，身形鬼魅一般顺着剑光飘到朱序明跟前。
“嘭”，朱序明带着长剑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坠入河中，溅起一片巨大的水花，夹杂着淤泥卷上岸堤。
李无中同样被对掌震飞，撞上路边的香樟，萧声瑟瑟，樟叶如雨落。
刚才李无中那一掌我没看错的话，便是破六姑娘柔情剑阵的空行掌。
一片水声哗啦，朱序明从水里跃起，横挥一剑，剑气却是朝我这边飞来。
李无中愣了愣神，目光跟着剑气转过来，惊讶地看着我。
这道剑气犹如剑刃本身，锋利无比，即使我有仙人盾挡在前面，依旧感觉到喉咙要被割破一般。
剑气推得我站不稳，连退几步，最后还是从屋顶跌落下来。这一跤摔得不轻，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好在浑身上下除了痛了点，一把骨头似乎都还完好。
和我一起跌落下来的还有一样东西，仔细看去，却是小随从的人头，保持着不知所措的神情。
等我再跃上屋顶，朱序明正吃了李无中一掌，摇摇晃晃地后退，几乎要倒下。
长剑插入地下，支撑着朱序明。朱序明抬起头，看着小随从的无头尸身，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凄惨，像是找黄泉路上同路人的暗语。
“咳咳…”，一阵咳嗽，一大口鲜血顺着长剑流下。朱序明的头终于垂下，不会再动了。
客栈，老板娘豪放的嗓音将我吵醒。清醒的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置身于沙漠边陲的凉州城。
细雨绵绵，足不宜出户。
“老板娘，你们这里可有什么打发无聊的么？”我下楼问道。
“那要看你喜好什么了。”老板娘挤了挤眉说道。
“哦，比如说？”我说道。
“喝酒，各种上等的酒我们这里都有。姑娘，出门左拐百來步便是。牌九嘛，可要让公子失望了。”老板娘说道。
“难得有不爱赌钱的地方。”我说道。
“客官说笑了。本镇虽小，该有的还是有的，只不过赌坊昨天夜里被毁了，徐老板一家老小全被埋在砖石里，那叫一个惨，真是造孽。”老板娘说道。
我微微一愣，接着说道：“怎么被毁的？”
“听说是两拨江湖混混打架。现在的江湖混混真是不得了，打起架来真可怕，拆了十几家宅子，也不知道他们这架是怎么打的，这么能拆。”老板娘摇头说道。
“哦，还好没打到这边来。”我说道。
“就是，没讨上这种事真的要谢天谢地谢老祖宗。”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这么说，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毕竟毁的不是自己的铺子。
这一带的人喜欢喝黄酒，入乡随俗，我便点了坛黄酒，对着细雨举杯，默默给那些无辜的人送个行。
“啊…怎么这么酸？”原本还想借酒装忧郁，没想这黄酒味道实在太怪，几乎要把我的胆汁沤出来。
“客官是第一次喝黄酒吧？”老板娘笑着说道。
“呃，是的。”我说道。
“早说嘛，一上来就点离愁，还以为你是行家。常喝黄酒的人喝离愁的时候下口都很小心，哪有你这般喝法。”老板娘不屑地说道，“拿去厨房温一下，多放点姜丝。”
黄酒再送上来，腾起丝丝热气，淡淡的酒香。
李无中缓缓从楼上下来，见我在喝酒，也要了一个碗。
“离愁，不错。”李无中说道。
“你喝过？”我问道。
李无中看了看我，点点头，然后转过去默默地看着门外。
门外，雨滴从屋檐落下，打在石板上，发出单调重复的滴答声。
“酒可还合二位的口？”老板娘扭腰过来打破沉默。
“不错。听老板娘的口气，莫非是凉州人士？”李无中说道。
“客官竟然能听出来，莫非是常去凉州？”老板娘说道。
“去过几次。”李无中说道。
“难怪。客官不像是个好酒之人，怎么喝一口便知是离愁？”老板娘问道。
“恰巧在下有一位故人独爱离愁，于是便跟着喝过几回。”李无中说道。
老板娘微微一笑，将信将疑地说道：“不知客官的这位故人，可否也是凉州人士？”
“算是。”李无中说道，“老板娘若是认识一位柳夫人，或许还需劳烦老板娘日后见到时代我这位故人道声平安。”
老板娘脸色些许变化，却依然强笑道：“呵呵，不客气。二位的这身打扮，我还真是看不出来二位是做什么的。”
“生意人。”李无中淡淡地说道。
他说的没错，我听着却是不太自在，便端起酒，兀自喝下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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