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玄云寺
师父穿上道袍的那天，我便觉得他不再是个和尚。现在，他不再是个道士。
“你们先坐下休息，我去给你们准备饭菜。”师父笑眯眯地说道。
这副嘴脸，再标准不过，百里挑一的奸商嘴脸，在这深山之中开渔庄真是太屈才了。不知道师父怎么会放下经营了八年多的无极观，跑到这个地方来。
虽然说不上用心，却也是从只有我一个徒弟，到现在二三十个徒弟，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师父这身道袍居然这么轻易就脱掉了，实在让我很意外。
“师父，你…”我惊讶地说道。
“你们先休息。”师父打断我的话，示意我不要多问，径直下楼去了。
李无中找了个对着栏杆的位子坐下，看着栏杆外的鱼塘。这地方真心不错，清幽静雅，风萧鸟鸣，是个清心养神的好地方。
不多时，师父回来了，带着一个送菜的下人。
“来来，尝尝为师的拿手好菜，无殇鱼。”师父说道。
无殇鱼，听名字应该便是无殇渔庄的招牌菜。
“师父，我…”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憋在肚子里难受，不吐不快。
“先吃吧，放久了鲜味就散了。”师父再次打断我的话，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带着笑说道。
我拿起筷子看着师父，师父变了很多，比起在无极观的时候老了许多，笑起来却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师父一直催促我赶紧吃鱼，不让我插上话，似乎是知道我要问什么，故意不想让我问。我知道我若是硬要把话吐出来，一定会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便只好拿起筷子尝尝他的拿手好菜。
很嫩的鱼肉，淡淡的苦味。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师父问道。
这么多天没好好地吃过饭，吃什么当然都好吃，这样的怪味鱼也不例外。吃第一口觉得味道很怪，多吃几口便觉得再好吃不过，胜过我以前在任何地方吃过的鱼。
“好吃…”我说道。
“师父好久没做无殇鱼，手艺不如从前了。”李无中说道。
“是啊，很久了。”师父大声笑着说道。
我不知道师父会做菜，他在无极观从来没进过厨房，师弟们烧的菜再难吃，都只是凑合着。一群大男人生活在一起，比的便是谁更能凑合。
“无中啊，待会吃完饭，你先下去休息，我和以见说说话。”师父对李无中说道。
“是，师父。”李无中说道，一副很听话的样子。
“以见，你慢慢吃。”师父说道。
说完，师父起身走到栏杆边，又默默地看着鱼塘，板起张和李无中一样没有表情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父给我们准备的菜，只有这道无殇鱼，装了满满一大盆。李无中吃得比我快，放下筷子，和师父打个招呼便下楼去了，留下师父和我两个人。他平时吃饭就快，这次吃得更快，我还没吃上几口，他便下桌了。
“以见啊，这段时间跟随你大师兄，是不是长了很多见识？”师父背对着我说道。
“是的师父，不过现在我心里有很多困惑。”我放下筷子说道。
那些困惑，我不确定是否真的想要解开，或许直到此刻我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那是自然，你心里的困惑为师都知道。”师父缓缓地说道，“你想要知道的事，你会慢慢知道的，不必急于一时，先安心跟着大师兄历练。”
师父没有打算现在告诉我，或许是想要再考察我一阵。若是有一天他们失去了耐心，或者有了更佳的人选，我的下场应该不会比郭小二好。
“师父，我想回无极观。”我说道。
我知道我不应该说这句话，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最后争取一下。师父让我出来历练，自然不会轻易让我回去，师父的意思我很明白，不过我也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干些什么样的事。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师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知道是因为我不领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师父，我…”我还想说些什么的，又被师父的话打断。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跟着你大师兄，多长长见识，日后会派得上用场的。”师父坚定地说道。
“师父，我真的不是那块料。”我趁着师父停顿了一下，赶紧一口气把话说出来。
师父说话老是喜欢打断别人，让我觉得胸口闷得很，如同被石块堵住一般。
“现在不是，有一天会是的，只要你还活着。”师父说道。
可惜，再这样下去，我不认为我能活到那一天。
“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一个人？”我说道。
“不是觉得，你就是。”师父突然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我说道。
师父总是喜欢把驴子说成马，我已经听得厌烦，刚要反驳，却被他突然的转身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不想让您失望，师父。”许久我才说道。
“等你去过长安，去过大漠，真正仗剑走过天涯，你会有不一样的想法的。”师父说道。
原来在无极观的扯淡，居然会被师父偷听到。
要去长安，要去大漠，要背一把剑去闯荡，现在想来真是好笑，那个时候真是闲的蛋疼，真是不懂得珍惜时光，也真是活得太过自由自在。
“你也下去吧，赶路辛苦，好好休息。”师父长长叹了口气说道。
下了楼，侍童带着我往楼后走去。楼后有一条小径，沿着鱼塘通向树林里。转过弯，是一排很别致的小木屋，看样子像是卧房。
李无中不知道住在哪间，房门都紧紧闭着，悄然无声，这会他应该是在闭门打坐。
师父把李无中支走，却没有和我说上多少话，不知道是没有想好，还是被我说的话气到。
我懒得去想那么多，吃饱了就应该好好睡上一觉，免得辜负这么恬静的氛围。一觉直接睡到天黑下来，侍童过来叫我吃晚饭的时候，我还在打着呼噜。
晚饭吃的还是鱼，换了种做法，份量却没有变，还是满满一大盆，不愧是家渔庄，拿鱼当饭吃。
“无中啊，以后遇见玄云寺的人，能走赶紧走，不要去硬碰硬，要避其锋芒，现在还不是时候。”师父在饭桌上训导李无中说道。
“知道了，师父。”李无中很听话地回答道。
再遇上玄云寺的人，李无中可以赶紧走，我目前还不能，两三步就会被追上。
“以见，你要多跟着你大师兄学学，不能老靠着你大师兄一个人。”师父训完李无中，接着训我。
“知道了，师父。”我说道。
“以见，不要让我们失望。”师父说道。
师父很认真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答应他。我虽然不是个答应下来的事一定会去做的人，但这次我连随意点个头都不想。
“师父，这个玄云寺是干嘛的，干嘛老是追杀我们？”我换个话题说道。
李无中抬起头来，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我，僵在那里不说话，感觉是紧张我不点头不说是便也算了，还要挑起不该问的敏感话题。
“玄云寺和我们一样，是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帮派。”师父说道，只回答了前面的问题。
“哦，原来不是寺庙。”我假装恍然大悟地说道。
我早知道玄云寺不是寺庙，寺庙怎么可能会有姑娘，还是六个貌美如花舞剑如花的姑娘。
“当然不是。玄云寺的人个个阴险狡诈，冷酷无情，以后要尽量避开他们。”师父说道。
师父这话说得好像自己还不够狡诈，李无中不够无情似的。
“玄云寺杀手很多么，怎么跑哪里都能碰上他们的人？”我说道。
“都是些虾兵蟹将而已，只有那六大杀手需多加提防，老三和老六你都见过了，剩下的以后你有机会见到的。”师父说道。
据李无中所说，六姑娘之后还有一个小七，所以应该有七大杀手才对。到了师父这里变成六个，估计是其中有一个已经死了，或者是退出了玄云寺。
“尤其是新来的老七。”师父继续说道，“这小子每消失一次，功力都有大幅提升，是个极大的隐患。”
师父说得忧心忡忡，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神情。
“你们在这里安心休养，玄云寺的人找不到这里来。”师父说道。
离开江都那个老头家，不知道六姑娘还有没有跟着我们。不过倘若她还跟着，很可能已经被李无中发觉，还得再在经历一次生死。
“无中啊，有空多指导指导以见。”这应该是师父的事，师父却交给了李无中。
“好的，师父。”李无中在师父面前服服帖帖，什么话都听。
这顿鱼宴吃了很长时间，侍童端茶上来的时候，忍不住打着呵欠。饭饱茶足，师父的叨絮也终于落下帷幕，接下来唯欠一顿好眠。白天睡了这么长时间，一趟上床，还是很容易便入睡。
第二天醒来，师父已经离去，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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