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无殇渔庄

“你要是缺银子，可以找我要，不要贪些蝇头小利误事。”我刚回到房间，李无中便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我没想到这都能被发现。

        李无中没有继续数落我，闭上眼睛安心地打坐。

        我当然不可能去找他要。我想私吞这锭银子，一是满足自己贪图钱财的私欲，二是为将来某一天跑路做些准备。

        我不太适应这样漂泊不定的日子。在青州的时候，我问过他我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他说应该是凉州，而我们却跑到了江都。

        不知道是他真的不确定，还是不想告诉我，又或者是根本没把我的话当话。我其实并不在意我们要去哪里，去哪里都改变不了离乡的现实，我只在意怎么走才不会没命。

        说到江都，我突然想起我对王老爷说过他的快婿在这里，不知道他有没有信以为真，真的跑到这里来，也不知道他的快婿找好没有。

        那是第一次上阵诳人，自我感觉当时的表现还是可以的，还是可以赚到钱的。

        我又开始想念无极观了。

        “二位公子，出来吃饭了。”老头在饭厅喊道。

        这个时候，我还不觉得饿，不过不去吃便没得吃，毕竟这里不是青楼，也不是客栈。

        小户农家吃饭和大户人家不一样。小户一般每天只吃两顿，晌午前一顿，傍晚前一顿。而大户人家，则是想吃多少顿就吃多少顿，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木桌上，清一色的素菜。

        我对菜饭没什么要求，在无极观吃惯了，野菜配白粥也能吃的很香。李无中和我不一样，他很挑剔。

        他的挑剔与别人的挑剔不同。一桌子菜，选中了一两道之后，便很少会再去吃其它的菜。而选中的菜，可荤可素，亦可酸可甜。

        老头的老伴没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饭。都说这一带的女孩子很腼腆，没想到七老八十了还是很腼腆。

        李无中吃完便回房去了，老头吃饭也挺快的，最后只留下我一个人还在细嚼慢咽。

        农闲时份，老头没多少活要干，吃完了不急着下桌，而是坐在一旁看着我吃，正好我有话想和他说。

        “老人家，早上看见池塘里养了很多鸭子，是你家养的吧？”我边吃边问道。

        老头一听我又想打他家鸭子的主意，满脸不高兴，说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老人家别生气，是的话我们就买你的，省得再出去买了。”我掏出李无中给的银子说道。

        “卖倒是可以卖…”老头斜眼盯着银子说道，“不过还没养大不舍得卖，除非…”

        “我知道，若是可以这个每天一只鸭，我们走的时候这锭银子就你的。”我说道。

        “全部？”老头不放心地问道。

        “全部。”我点头说道。

        老头还是不太放心，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来，一副怕我会反悔的样子。

        “银子，先放你这里。”我把银子递到他面前说道，“鸭子，记得每天一只。”

        在老头家休整几日下来，李无中的脸色大有好转，差不多要恢复到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个状态。

        “老人家，多谢这些天的款待，打扰之处还请多包涵。”李无中选了一个阴天的早晨离开老头家。

        老头看见我们终于要走了，满脸笑意地对着李无中说道：“不打扰不打扰，一路上小心啊。”

        花了几天时间赚满了一年的收成，在梦里也能笑得合不拢嘴。老头故意和我站得很远，让李无中夹在中间，生怕我提银子的事。

        可惜我并不是李无中他叔。即便是，我也未必敢在这么厉害的侄子面前再提银子的事。

        李无中的马在那天晚上跑丢了，我们只好先走着。好在没走多远，便看见一家农户院子里拴着一匹马。这一带养马的农户不多，大多养的都是牛，可以用来耕地。

        待我们走近了才看清楚，这匹马正是李无中丢失的那匹。

        几粒无形算子飞过，李无中径直走进去牵马。院子里，僵立着一个正在晾衣服的中年妇女，和一个抽旱烟的中年汉子。

        李无中没有要取他们性命的意思，跨上马背便走了，不然必定会撒下一把白色粉末。

        马背上的日子又开始了，我们的方向依旧不是凉州的方向。

        一会向南，一会向西，我早已不知道我们走在哪个州郡的土地上，反正一路上全都是陌生的风景，一望无际的平坦渐渐被高高低低的山头取代。

        转过几个弯，山路延伸到了河边。水看上去不深，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正在河里玩耍。

        我脑袋里突然闪现一段往事，一段差不多快要忘记的往事。

        曾经我也光着屁股在这样的河里玩水，转眼之间，已然过去那么多年。

        那时的我，比现在的他们大，而且大很多。那时的我，是一个人见人欺的乞丐。

        我不记得我怎么成为一个乞丐的，似乎有意识以来就是。我的记忆原本就不好，当了这些年的道士，差不多已经忘了自己曾经还当过乞丐。

        触景生情，或许是让我想起这段往事的因由。

        被一群小我很多的小孩欺负，追着打，实在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记得我还发过毒誓，一定要把他们统统杀光，剁成肉泥，否则必遭五雷轰顶之类的毒誓。

        现在，它变成了一个毒咒，自己给自己下的毒咒。我早已经忘记他们的长相，忘记那条河在哪里，也忘记了当时的愤怒。

        “在想什么？”李无中突然问道。

        我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

        这样的往事，回首尚且不堪，更不用说讲给别人听。

        “那赶紧跟上。”李无中说道。

        他根本不会在意我在想些什么，正如我不会在意他在想些什么。

        这些天一路上都很太平，没有遇见想要杀我们的人，那些人估计是跟丢了，或是被李无中杀光了。不管怎样，没热闹看只觉得单调许多。

        倘若不需要赶路，在青山绿水间骑行，会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不幸的是，我们正在赶路，而且是风驰电掣般赶路。

        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在李无中不停地催促之下，渐渐变得烦躁。当美景不再被看成是美景，想要做的就是赶紧走完这段路。

        然而，蜿蜒在山间的路就像是一个极爱遮掩的姑娘，把别人想看的地方都捂得严严实实。

        “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李无中在一棵大树边停下来说道。

        天色早已经暗淡，转过几个弯之后仍然不见有人家，李无中终于放弃继续摸黑前行。

        没有火把，没有月光，在这样的山路骑行还是蛮危险的一件事。

        大热天露宿，最让人不爽的就是蚊子。而在山里面，蚊子尤其多，尤其毒。一晚上没怎么闭眼，天就开始亮了，这里的蚊子不是一般的生猛，浑身上下尽是大大小小的红包，奇痒无比。

        李无中看样子也没怎么休息好，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赶路。

        依旧是青山绿水，每转过一个弯，都有不一样的风景。只是浓密的杂草和高矮不一的松树看多了，难免会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这和明月山很像，我想我们大概是回到了江州。

        “我们是要回无极观么？”我问道。

        “不是。”李无中回答道。

        “这里应该是江州了吧？”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便问点他应该会告诉我的。

        “算是吧。我们快到了。”李无中说道。

        我们确实快到了。接着再转过几个弯，我们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个渔庄，叫无殇渔庄。两层的小木楼，盖在深山之中显得颇为浪费。这里平时应该没什么人会来，最多是附近的农家会打这路过。

        渔庄的背后，是一个很大的鱼塘，嵌在两座山之间，像是一块被人遗忘的碧玉。

        “进去吧。”李无中跳下马说道。

        渔庄里出来一个侍童，迎上来说道：“公子这边请。”

        李无中随侍童进了渔庄，我连忙跟在后面。渔庄里果然很冷清，除了几个侍童，便没有其他的人。

        迎接我们的侍童把我们带上二楼，一个穿着长袍的老头站在栏杆前，凝望着脚下这块碧玉。老头的长袍富贵之气十足，满满地绣了一层元宝，使得原本很舒适的长袍，显得相当厚重。

        “你们来了。”老头说道。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

        师父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们，而我却没有在第一眼认出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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