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从男孩到少年

　一碗路边面摊的面，一壶黄酒换一位登神境的道士护送两年，这种买卖说出去绝对沒有任何人会相信，大多都会说一句疯子便冷眼看起笑话。

　因为能够到达登神境的人，那怕不是出身名门大派，怎么都不会为了一碗面，一壶浊酒而浪费自己的悟道时间。

　但这样的买卖，李岁做成了。

　至于原因，他问过，无忧也回答了。

　可与沒有回答其实沒有多大分別，忙着吃肉喝酒的道士根本沒有多少诚意，最少在询问的人来看就是如此。

　“前辈为什么如此待我？”

　“为什么？儒家追求有教无类，佛道两家讲求缘份，贫道看你顺眼，觉得有缘，这个答案满不满意，你不满意也沒有用，答案依然是这个答案。”

　最后两人同行北冰原州，名动五州的无忧道人更强行附带指点修行，学问，山上山下要注意的地方，往南飘渺州又该如何走才是最安全。

　但无忧与林玄机不一样，他教的全是道家学问，更顺手將那本被鑑定可达羽化境的无名书，略略修改了一遍，从而更适合李岁。

　无忧在李岁眼中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道士装束却偏偏沒有半点清心寡欲，一心求道的形像，更多时侯扯着旗子在沿途城里一坐，捉住那些女子，妇人手掌口若悬河得像个骗子。偏偏他又精通道家学说，嘴上的话虽荒诞，可又从无骗人之语，只要愿意相信，几乎可说百试百灵。

　而说到修为，身为登神境的山上神仙更极少显露实力，身上沒了普通人使用的金银之物，他便偷偷摸摸摘去田地里的瓜果，被村民拿着棍子一路追打，有时候甚至会吃上几棍，边跑边喊饶命。遇到不平之事，又只会私下里装神弄鬼，将对方吓一个半死，其行事让人难以理解。

　唯独遇到了山上人作恶，同行的李岁又敌不过，那种如天威的气息和雷霆手段，才会让人知道什么是登神境。

　否则更多时侯，他就是负责惹麻烦，李岁负责收拾麻烦。

　......

　“上了船，下了船便是西婆沙州，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两年的路彷彿瞬间走完，当初仍显稚嫩的人如今已成了少年，一张五官分明的脸庞，挂着不属于少年人的沧桑，让人感到冰冷，会有一种只要接近便会被冻伤的错觉。

　海岸的渡口上，少年面对道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挽拳行了一个道家礼，道：“谢过前辈两年来的指点，如果有那么的一天，只要李岁能够做到的事，前辈开口，李岁去做。”

　“贫道只是闲来无事，不必多想。但有一句话，你或许不喜欢听，可如今分別在即，不能不说。”

　眼看分別在即，与少年一起从济水城走到观景城，道袍依然皱褶重重，头髮仍然随意用木簪盘起的中年道人难得正经起来，脸上不再是嘻笑的表情。

　“李岁定会记在心中。”少年认真点了点头，脸上神色依旧沒有多少变化。

　中年道人摆了摆手，轻叹一口气道：“我本以为从济水城送到这里，多少都能令你有所改变，可谁知道越往后，你便越沉默，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算是我对你的期许也好，你自己为了在玄女宗的妹妹也好，这样走下去，不对，会很容易生出心魔的。”

　少年沉默了一会，点头道：“李岁记下了。”

　“去吧，天下很大，希望下次相遇，你的脸上会有真诚的笑容，而不是藏起自已的虚假。”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艘通往西婆沙的巨船悄无声息起航，望着巨船离开，中年道人屈指算了一会，再度叹了一口气道：“各有缘法，果然强求不得啊，南飘渺州吗，希望不是千里之外的伏线，不然就太可怕了。”

　两年，两年的时间能让一个人改变许多，不论容貌还是性格都是如此，特別是从男孩转变成少年之时，更可以说是日日新，月月新，李岁自然也不会例外。

　从孩童时代起，李岁和温柔都是沉默少言之人，那怕后来在百叶城为了生活奔波，两人其实都沒有多少改变，只是多少学会了人情世故，才懂得了如何说话。

　但实际绝大部份时候，李岁在花楼里与任何人都很少说超过十句话，大部份时间都是在努力做事。

　后来马季的死，远离人烟以后，两个本就寡言少语的人，那怕从小相依为命，那怕是名义上的兄妹，可一天下来的言语依旧不到十句，更多时侯都是各做各事。

　唯独在陈家村与林玄机学习，随后与无忧两年间的同行，李岁开口的次數才不少，但他真的愿意说话了吗？

　无忧对此最是了解，答案是沒有。

　他知道李岁愿意开口，是太想学习山上事物，他和林玄机又愿意说，所以才会不停开口。

　但说到底，经历过太多事的少年在无忧眼中其实阴沉得可怕，彷彿终日缩在黑暗之中冷眼旁观，只有为了增加实力的时候，才愿意走出，可随后又再度回到黑暗中去。

　无忧知道这是少年对世界太失望了，甚至可能是从来沒有抱过期望，但他觉得少年不该如此，于是在不忍与心痛中，看着越来越冰冷的人，他都不知道自己两年来刻意做的一切是对是错。

　无忧的叹息与心思，随着巨船离开的李岁自是不知，或许知道了也无所谓。

　站在楼高四层的船房內，双手按在窗台上，李岁平静望向渐渐消失在眼内的渡口，低语了一句，便关上了窗户，走到房中桌子旁坐下，继续运转体内周天，并不知道船上正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讨论起来。

　当然，这并不是坏事，因为李岁的登船钱，是无忧亲自交付的。

　能够在跨州渡船上做事，眼力自然非同寻常，那可是比实力更为重要的东西。

　从名动五州的人手上收下五枚仙庭玉币，那人便已匆匆找到渡船管事告知，有那么一位少年住在丁字房，虽只是最便宜的价钱，但给钱的人来自东道玄州。

　行走于山上，实力重要，面子重要，朋友更加重要，这对做开买卖的人来说，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渡船最上层，从房门而入，绕过一道屏风，便看到只有一张茶桌，两棵栽种在盘内的松树，两个书柜，这里就是整艘跨州船的阵法中枢。

　房内，负责坐镇此处的华服老人，一边喝茶，一边听着身前的黑衣女子说话，随着她的声音，老人的双眼渐渐化作震惊，到最后不等女子说完，已打断道：“确定是他？”

　黑衣女子点头，道：“沒有错，我已经详细询问过陈忠，可以确定那人就是无忧道人。”

　老人沉思了一会，道：“那位由他亲自送上船的少年如今在那里？”

　黑衣女子回道：“如儿不敢擅长主张，因此按规矩安排在丁字三房。”

　老人想了想，道：“二号和四号房的客人又是什么人。”

　从袖中摸出一本薄薄册子，黑衣女子双手放在茶桌，退后两步才道：“二号房是景玄派之人，为首者是寒铁老人，看人数应该是打算到西婆沙州游历，四号房则是一位女子，看不出修为深浅，但从口音分辨，应当是来自中土神州。”

　一艘跨海渡船做买卖同时，当然亦做着情报之事，毕竟情报同样是买卖，亦是做买卖成功的原因之一。

　仔细看了一遍册子，老人想了想道：“通幽境，可能是青神剑宗的弟子，如儿你怎么看，如果这事交给你，你又会怎么做？”

　黑衣女子犹豫道：“回陈老，如儿认为不管少年是不是青神剑宗弟子，都应该当作沒有发现，什么事都不要做。”

　老人喔了一声，好奇道：“说说看，你为什么如此认为，要知道无忧道人亲自现身交付路钱，那就等同告诉我们要照顾好少年，最少不能在船上与人结怨，导致下船后起了撕杀。”

　黑衣女子似乎早有腹稿，随即回道：“甲房显眼，无忧道人也不是付不起，所以如儿估计他不想让少年太显眼，乙丙两层以大门派和世家居多，那些人大多眼高于顶，反倒更易生事。唯独丁字楼层多是散修小门派，出门在外都是小心翼翼，是最不容易惹事的人。”

　老人点了点头，又问道：“但那一层若是结怨，大多时候都是你死我活的下场，而且二号房的景玄派也不是什么好鸟，四号房的女子更是看不出深浅，若是我们把人手安排到二四号房，将那些人换到丙字呢？”

　黑衣女子摇了摇头，道：“沒有借口。沒有借口的情况下反倒会让他们生疑，山上最怕的就是疑心，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后如儿扮作侍女服务丁字层最为稳妥，唯独少了与无忧道人结交的机会。”

　老人赞赏的点了点头，挥手道：“不错，做事懂得先求稳，而不是看见机会便咬上去。去吧，就按你的意思去办，你便不必扮作侍女了，让飞儿带一张普通点的脸皮去就可以。”

　得到老人赞赏，黑衣女子眼中露出喜色，应道：“是，如儿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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