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一个优秀妹妹

学校，一个因漫长的时间而在记忆中显得过于陌生的地方。

        她甚至还需要借助校服上的校徽才能想起它的名字，并在坐上出租车时，对着司机犹豫一会儿后不确定地说出那个陌生的校名。

        “过去的赵筝”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那所司机口中“本市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她也完全不在乎那里雄厚的师资力量与优秀的环境。于她而言，那所学校也只不过是一个被人随手打发下来的施舍品罢了——为了彰显施舍者的仁慈善良。

        她不是个好学生。过去生活的偏僻小镇里多的是被野蛮放任自由生长的男孩女孩，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意识不到学习对自己究竟有多大意义，或者意识到了也只能痛苦地受困于所处的环境，在能够获得的那点贫瘠的教育资源中挣扎…因此，在那个偏僻小镇里，其实并没有太多人可以在完成义务教育后继续走学习那条路。

        而如果没有因意外而被赵家找回来的话，她很大概率也会是那些中学毕业后就不得不外出务工的人员之一。

        养父母从来就不乐意送她去上学，只是碍于义务教育的强制性，他们才勉强在政府的要求下把她送去学校。但他们的允许也仅仅是不得已的应付，不会因此而出现任何负责任的要素。

        他们不喜欢她花费太多精力在学习上，他们宁愿她丢下那些于他们而言毫无用处的作业和课本，去学习他们收藏的那些填满了晦涩古怪文字的厚重古旧书籍。

        “——那些知识毫无用处！”

        她的养父说。

        “它们浅薄而错误百出，不会比一个婴儿拿他自以为是的想法去构建认识的宇宙更有价值！错误的知识累积再多也毫无价值！”

        他总是狂热地重复着劝诫或警告她：“你明明可以拥有更多！你可以比谁都更接近真理！只要我们找到正确的方法——就像那天一样——像那天一样，再一次听到【祂】的声音——”

        “………”

        赵筝从走神中回过神来。

        她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注视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将思绪从养父母身上扯回关于过去的自己为什么如此厌恶学校上的回忆来。

        …总之，在养父母的影响下，她就是有心想学习，也难以达到好学生的标准。加之镇上那有限的教育资源和环境，她的命运似乎差不多就这样被令人绝望地决定下来了。

        直到养父母突然去世，她又因意外被赵家认回家，她的命运才终于出现转机。

        但，赵家其实是不太满意她这个失而复得的千金的——她实在被养得太坏了，几乎与那个偏僻落后镇上其他野蛮生长起来的小孩一样无可救药。

        只是碍于她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又是因为赵先生当年的过错才遭命运捉弄成了这样，还偏偏不巧养父母也因意外去世无人照顾…向来善良又富有责任心的赵先生和赵夫人这才把她认回了家。

        本来，按照他们最初的想法，他们是希望用一笔钱财补偿给他的养父母以“维持现状”就好的。

        毕竟他们在这时已经有了足够优秀的养女，也投入了足够多的爱和亲情在养女身上，对这个找回来了的亲女儿实在是难以再付出同等多的东西了。

        所以，接回这个不那么受人期待的女儿后，他们按着恰当的履行责任的方式，在按照养女享用的标准为他们这个麻烦的亲女儿提供同等的生活上的待遇后，又花大笔钱把她塞进了养女也在就读的本市最好的高中，希望能就此让这个劣犬一样的女儿有所改进。

        “…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根本跟不上这所学校的进度……”

        赵筝微偏头，突然发觉胸口正涌出股难以理解的酸涩感受。

        ……这并不是属于现在的她的情绪。

        她不过只是在平静地进行分析而已，这种怪异的感觉也仅仅只是过去残留在这身体里的一些不甘罢了。于现在的她而言也不过只是种令人困扰的古怪感受，没有任何意义。

        总之，“过去的赵筝”根本不适合在这所学校学习。她拉下的进度实在太多，不会有老师愿意为她一个人停留和补充。这所学校每个人都很擅长学习，她只能在每次考试中充当垫底，并被同学和老师责怪她那低得过分的分数拉低了班上的平均分。

        她是问题儿童。

        光是待在班级里，就足够让所有人头疼。

        更不要说她后来还进入了叛逆期，因期待的亲生父母最终没能把无数次在梦中构想的亲情赠给她而变得歇斯底里，开始伤害他人和抛弃自己。

        “………真可怜。”

        对着窗外的景物，她微微低下头，黑发从脸颊边滑过，往下河一般地流淌垂落，遮挡了视线。她低着头，轻声自语般呢喃：“…过去的我。”

        学校就要到了，她该准备好下车了。

        然而，在下了车进了校门以后，赵筝又发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哪个班级、哪个教室上课了。

        无关紧要的记忆她很早之前就任由它们被门里世界的漫长世界冲刷干净了，那些既不会使她感到快乐也不会让她心怀不甘咬牙坚持的东西根本不值得浪费多余的记忆力。

        所以，现在。她站在通往某栋教学楼的林间小道上，在匆匆前行的其他学生中平静站立，思考着自己有多大概率能够一下就找到正确的教室。

        直到有人出声打断她的思考。

        “——姐…姐姐？”

        有人从后面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

        她于是转过身，对上身后气质温雅的女孩。在对方快步靠近既惊讶又怀着点小小畏惧地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着她，说“你身体已经好了吗？太好了…这段时间我们都很担心你…”时，努力调动记忆，将女孩那张柔美而温和的脸对上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某个面容。

        “………赵…娅？”

        仔细审视了好一会儿、连对方都被她过于直白的注视看得有些无措起来后，她缓缓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赵娅。

        她的那个优秀的、惹人不甘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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