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太平（上）
一
“仁义礼智信，乃儒家之五常，是做人最起码的道德准则……”
讲台上，国学大师口若悬河地讲授着高深莫测的理论，台下的众生相甚是好看：唠着的，睡着的，撩着的，美着的…要说听得最认真的，还得数坐在第一排的老板们，那叫一个全神贯注……当然，听着讲座、抽着雪茄这景象，怕是不常见到……
森宇作为省城数得上的财团，从一个卖猪肉的摊位开始，一路栉风沐雨、红红火火，惊心动魄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一边扩展着规模，一边赚着钱，一番雄图伟业眼瞅着就要成就……
“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天下，绝不能坐吃山空！”郝有德掌管财团这么多年，总算有几天安稳日子过了…但天生劳碌命的人，很难享得了清福，一遇上悠闲的时候，反倒浑身不是滋味了。于是他思来想去，辗转难眠，总算想出这么个好主意——给全财团的员工培训，用知识武装头脑！
看到今天这么大的场面，郝有德心里美滋滋的。全体员工一起学国学，这牛逼的，全国也找不出第二家…“老子当年杀猪的时候，弄死个猪娃子，从没用过第二刀。但哪想到会有今天这威风！我郝有德也能当一回文化人的头头！”
他家杀猪已经历了四代，从民国时期就传下来的这门手艺，看来可以封刀了…
记得小时候，他跟他娘说要买小人书，他娘从来都耐不得烦：“一个屠户家的儿子，看什么书！有时间去把刀好好磨一磨，读书那玩意儿，能认得几个字就行了，你还指着它吃饭不成！”
郝有德自小便生得浑身是劲，在杀猪这行当里，算是一把好手。有些人不买猪肉，却偏喜欢看他杀猪这景，说他拿起刀来虎虎生风，颇像当年温酒斩华雄的关二爷。
于是，郝二爷这个名号就一点一点传开了，一直到现在弟兄们还这么叫着…至于大爷是谁，没人知道…可能是二爷他老子吧！
“二爷，今天这场面，在省城也是一西洋景了！国学大师给杀猪帮讲课，太牛逼了！”
“什么杀猪帮！这学了文化了还能叫杀猪帮吗？以后咱森宇就都是文化人！”
“没错没错！还是二爷有见识！要我说，就该把电视台的记者请来，给咱拍个纪录片，就叫｀谁敢比我有文化｀！”
“啊呸！你小子起个名字都这么土，一看就没好好听大师讲课…”
在台下的人群中，有一个身影直打着哈欠，又好像不敢睡。
“兴叔，这就是您带我见的大场面啊？快困死我了！”莫允文的上眼皮已经要和下眼皮打起来了。
兴叔故作镇静说道：“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还不叫大场面？几位老板带头听大师讲座，这在整个业内都是头一遭！好好听几句，回去给你爸学学，你爸保准夸你有出息！”
“唉，就我爸那小学没毕业的水平，要糊弄他还用跟大师学？就是把厕所里贴的段子给他讲，他都觉得有文化。”
“嗨，你这嘴厉的，叔不跟你扯…好好听吧！”
莫允文在心里已经把老狐狸骂了八百遍了…
他次次来省城，换着法儿地给兴叔送这送那，就是想让他给介绍些生意上用得上的人。好不容易说要带他见个大场面，他还以为是生意场上的酒会，指望着能认识几个有能耐的…结果是个这！唉，他莫允文要是对文化感兴趣，还用到这来听课？他爸的书房里摆了多少典藏版的名著经典，书上面的灰都快没地方落了……
无趣之时，他向第一排中间那里多瞅了两眼。那里坐着的几位老板，个个虎背熊腰的…也难怪，森宇是杀猪起家的嘛。
不好好杀猪要做文化人，唉，装样子也装得像一点啊…要是能让我莫允文坐到那个位置，肯定要把森宇打造成名满全国的商业巨轮，哪有工夫学这些个没用的玩意儿…
二
“晴姐，给齐老爷子的见面礼已经准备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是按我说的备的？”
“是。”
“那就不看了，你办事，我放心。”
一个偶然的机会，乐晴搭上了齐老爷子这条线。这么看来，以后在省城，就有靠山了…
“不过，姐，”小弟阿发说，“齐鲁信得过不？我咋听说这货阴得很，不一定靠得住…”
乐晴吐了一口烟，说道：“哪个有身份的人不会耍阴的？关键看咱们怎么做。只要咱们诚意在，雍城虽然比不了省城，但多一份钱赚，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但我听说，这老头毛病不少…”阿发嘀咕着。
“好了，已经决定要做的事，就不要这么多顾虑了。你准备准备，后天带上人，跟我走一趟！”从乐晴的眼神里，也透出一丝疑虑…不过，在小弟面前，她绝不能表现出来…
齐鲁是森宇财团的元老之一，郝有德最信任的高参。他原来就是在菜市场收摊位费的临时工，年轻时嚣张跋扈，狐假虎威，很多人都瞧不上他。偏偏郝有德却出奇地器重他，大事小事都要听他的意见，这不，老板身边的一条狗，也装得比寻常人家的金贵…
“小乐呀，以后来我这儿就别拿这些个玩意儿了，”齐鲁装模作样地说着，“我这个人，其实对身外之物看得淡得很…”说着顺手把礼盒放到了茶几下面。
乐晴笑着说：“早就听说齐叔是个品味高雅的人，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就是第一次拜会您，总得带些见面礼嘛，不然，显得我们没有礼数。”
齐鲁客气道：“诶，没必要没必要，我对这些个繁文缛节的一向厌烦，能免则免。那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啊。”
乐晴连忙笑着应和。
齐鲁稍微打量了她一番，说道：“其实啊，我还最喜欢跟你们年轻人打交道，显得我也有活力嘛。要我说，你也别叫叔，就叫齐哥，听着还亲切。”
“呦，真没想到您这么有身份的人还这么随和，齐哥果然是大家风范，气度不凡。”乐晴嘴上应和着，心里暗暗骂道，“果然跟传闻一样不要脸，都快六十的人了，叫你叔都显老了，还让我叫你哥…我呸…”
齐鲁听着奉承，很是受用：“以后啊，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尽管给哥说。有哥在，省城这地界上，没人敢不给面子。”
乐晴笑盈盈地附和：“那必须，我们想在省城站稳了，还得背靠齐哥您这颗参天大树啊…”
“嗨，我算哪门子大树，我们郝二爷那才是省城排得上号的正主。我嘛，”齐鲁得意洋洋地说，“不过也就是跟二爷混碗饭吃。”
乐晴的连环屁继续拍着：“您看您太谦虚了！谁不知道郝二爷做什么事都听您的，要说郝二爷是森宇的门面，您就是森宇的大脑！”
“哎呀哎呀，”齐鲁眼看着被拍得兴奋起来，“你看你这小妹妹，不仅人长得漂亮，这话说得也让人这么爱听…让哥觉得跟你不像刚认识，倒像是老朋友喽。”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旁边站着的小弟倍感尿急，也不好意思去解决……
一个小弟从外面进来，贴耳对齐鲁说了什么。
齐鲁听后摆了摆手，扭头对乐晴说：“是这，快到饭点了，哥简单备了点酒菜，你们就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那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呢？齐哥真是太客气了，要请也该是我们请您啊。”乐晴回应道。
“诶，麻烦什么呀，都是自己人了，不要跟哥客气，”齐鲁扭头对一个小弟说，“你去陪小乐的兄弟们，都是自家兄弟，你可给我招呼好了！”
那小弟连连应承着。
齐鲁又对乐晴说道：“咱俩就单独吃，有些生意上的事，人少了谈得才方便嘛，”他眉毛上挑着继续说，“哥还专门给你备了瓶好酒，法国带回来的干红，咱们边喝边聊。”
乐晴心里骤然“咯噔”了一下：“这个老王八蛋，不会在使什么坏心思吧…听说齐鲁这个人，在酒桌上可不太老实……”
三
“来，喝…喝…喝！”
“哥俩好啊…五魁首呀…六六六啊…八匹马呀…”
紫罗兰舞厅的后台，四个汉子围坐一桌喝酒划拳，桌上摆着烤肉、毛豆、涮牛肚，还有一人一大碗油泼面。
“虎子哥，要不咱到外面跳会儿舞呗，反正晴姐又没在，哥几个也快活快活…”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问道。
虎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少来！晴姐放心把这交给咱们，就是信得过咱！不好好看着，跳什么舞！瞧你这怂式子！”
那货不忿道：“就这么个小舞厅，能出什么乱子嘛！我看晴姐也未必把咱当啥，也不说给咱放个像样的地方…”
“滚！你给我把嘴闭上！”虎子凶道，“你这话也就在我这儿说，敢出去胡说八道，看我不抽死你！你懂个屁，咱这儿是晴姐在省城商量大事的地方，地方不大才显得隐蔽。”
那货仍然心有不平，但也不好说什么，便摸了一把毛豆吃了起来……
突然，一个手下从外面跑进来…
“虎子哥，外面有人惹事，摔酒瓶子呢！”
“这么嚣张？走，看看去！”
舞池一侧熙熙攘攘围了一票人，那动静搅得舞池里倒没人了。
“来，让一让，让一让。”
虎子带着几个手下拨开人群，要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人群中左右两方对峙着，各有大概六七个人，中间的两个男的抓着一个小姑娘不放，互相推搡着…
“你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敢跟老子抢人，皮痒痒了得是？”右边的大汉怒吼着，气势着实吓人。
左边那厮看着文邹邹的，倒并不害怕的样子，死死抓着小姑娘的一只胳膊不放，说道：“老哥，你嗓门再大也没用，你不得问问人家小姑娘愿意不愿意？小姑娘明显更喜欢我，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
大汉不依不饶道：“放屁！你让她说，跟不跟我走？”
众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中间的小姑娘，她哪里还敢吱一声？
“你看，”左边那厮说，“小姑娘不说话还不是因为怕你，真愿意不就说了。”
大汉喊道：“还不是你碍事，不然哥现在房都开好了！我给你说，松手，不然弄不死你丫的！”
正说着，两拨人一起上前，推推搡搡着都不愿罢休。
“哎哎哎，干嘛呢，干嘛呢！出来玩的，屁大点事，伤什么和气！”虎子的手下阿源抢着上前说道。
“跟你有半毛钱关系？滚开！”那大汉声势愈发逼人。
“哎，你会不会说话？吃了枪药了还是咋？”阿源这小子虽说看着没啥，胆色倒是有几分，面对那大汉丝毫不畏惧。
右边那拨里就有人过来拉阿源，提醒他别管闲事。
虎子观察了一会儿，大概看明白了。不过就是两个人都看上了这个妹子，争着带妹子去开房……这帮市井无赖，甭管是虎头虎脑，或者人模狗样的，一旦喝点酒，瞬间本性暴露无遗。
“哎呀，小芳，你怎么在这儿啊，又跑出来害人！”虎子上前装模作样起来。
他故作惊讶状地说道：“诶，两位大哥，果然都是牛逼人物，这种女人都敢碰，厉害厉害！”
那大汉被他说得莫名其妙，问道：“有什么不敢碰？这么个小女娃是有多大后台罩着？”
“她哪有什么后台，只不过是我们街坊一个爱瞎混的丫头，”虎子说道，“不过嘛，我们那一块混的，都知道这小丫头身上染了脏病，可没人敢碰她。”
左边那看似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家伙冷笑道：“脏病？我看你就是保她，故意瞎编的吧？你把我们都当傻子呢！”
“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可好心提醒一句，她这脏病一旦染上，人可就废了，”他故意瞅了瞅那姑娘说，“你们好好瞧瞧她胳膊上的红斑，没有病能是那样？”
众人听完，齐刷刷朝着姑娘胳膊上看去。露在外面的大半截胳膊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红色斑点，但颜色不算很深，不仔细看的话，在灯光下并不明显。
“这个也没啥么？看着就是喝酒身上发个红么。”大汉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心里还是很觊觎这小姑娘的美色，哪肯轻易罢休。
“没啥？呵呵，”虎子假作无奈的表情，“哥，你可能不了解，这叫红斑狼疮，是一种皮肤病。你们好好去打听打听，这种病染上有多厉害。得了这个病的人，先是贫血一天比一天厉害，然后就是逐渐精神不正常，最夸张的是咱男的一旦染上，肾可就彻底完了。”
“有那么夸张？”左边那厮依旧很怀疑，但听他说得有模有样，也不免有些疑虑，握着胳膊的手抖了一下。
虎子接着说：“我就知道，你们不懂这个，八成不会当回事。反正这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你们不信我也懒得管。”虎子假意迈开了一步，像是转身要走，“不过我可提醒你们，上次我们那有个小子跟她开了房，现在瘦的已经快没肉了，还跟个疯子似的光着膀子在大街上乱窜。她这个病算轻的，所以别碰她身子问题不大，要是严重的，那红斑颜色比这深得多，那样的要是让你俩抓了这么久，怕是早染上病了…”
说着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转过身走了。
撕扯的两个人将信将疑，一时没了主意，但都微微放开了手，不敢握那么紧了。
这时，大汉身边一个人说道：“袁哥，这货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这种病我也听过，跟他说得八九不离十。而且你看这女娃身上的红斑，着实有点忒多了，一般人喝了酒也不可能这么夸张……刚才他说的那个光膀子上街的小子，我好像是在街上见过啊…这事我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大汉听后，又瞅了瞅那个女娃，心里猛然一阵犯怵，默想道：“万一真是有那病，为这么个女娃划不来。妈的，真晦气。”于是他松开胳膊，将女娃肩膀向对侧轻推了一下，说：“那货八成是胡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哪会有那病！不过算了，哥这人最大方，就不跟你小子争了，她今晚归你了。咱们走！”说着带着身旁的一拨人就走了。
左侧那厮一看这情况，顿时明白了：“刚才扒到他耳朵上说的那个货，肯定是个懂医的，这小姑娘……保不准真有毛病…”他冒出一丝冷汗，想道，“你精，我也不傻，这个亏可不敢吃！”
于是也作态说：“算了算了，哥是个文明人，也不爱强迫人家小姑娘，走了走了！”也就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那小姑娘刚刚被吓得一直不敢吭声。这一看人都走了，才反应过来，刚刚是被那位哥哥救了…她心生感激地四处张望，猛然发现他正在往后台走去。
等那两拨人都出了舞厅，她就往后台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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