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跟江渝同病房的老人去世了。
老人走得那天晚上，还跟江渝念叨了很久，从小时候讲到现在，一生就那么讲完了。
讲的最多的是儿时的趣事，在那个还是烧煤油的时代，村里还没有通电，小孩儿们总是三五成群的上山打柴，中午出发，回家时已是傍晚。大人们会在院子扯着嗓子的叫他们的孩子回家吃饭。吃过饭后，大人们会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聊天，小孩儿们会借着月色玩起捉迷藏。
老人说他有一个小伙伴，叫小海。从小海出生到长大，他都陪在小海身边，放学了第一件事就是找小海。但是小海慢慢长大了，有了商业价值，大人便商量着给卖了。他哭着让爸妈别卖，爸妈同意了，不过第二天放学回家，他再也没见过小海。
江渝也是听到最后才知道小海是一头牛。
老人每次讲到这些时，他都会说说江渝没经历过这些，体会不了，可每次又忍不住讲了一遍又一遍。
江渝站在窗边，看着远处。
其实老人说的儿时回忆江渝能够体会。家里的煤油慢慢换成了蜡烛再到电，他放过牛、劈过柴、割过猪草，这些也是江渝的童年。
江渝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小时候他庆幸自己记性好，凭着好记性成绩总能考前几，云泽总是羡慕他记性好，但梅三并不羡慕，所以他只要考了双百分就会在梅三面前炫耀，换来的是梅三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江渝记忆有多好呢？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村里安的第一个座机号码。
顾邑舟进门看见的便是站在窗边的江渝，许是听见开门声，他见江渝转过身，动作有些缓慢。
江渝就那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顾邑舟走过去，停在了离江渝两步远的地方。他看向窗外，没有蓝蓝的天空，多的是一片白。
江渝把视线又投向了窗外。
“在想什么？”顾邑舟问。
“小时候。”江渝说。
“可以说说吗？”顾邑舟问。
在顾邑舟以为江渝并不会说的时候，江渝就开口了。
“我想起小时候捉迷藏，我为了不发出声音，脱了鞋子躲在一个角落。我藏了很久，他们一直在找我。”江渝讲到这里时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最后云哥晃着手电筒找到了我，我只好出去，让他给我照亮，结果一条蛇就在我脚边盘着，吓得我一下子跳到了他面前，穿上鞋拉着云哥走了，没敢再玩。”
“你怎么第一件事是穿鞋？”顾邑舟问。
“顾医生的关注点就是不一样。”江渝评价道，只是并未解释。
“那后来怎么样了？”顾邑舟没追问，换了一个问题。
“后来我们改玩摔跤了。”江渝说。
“还挺好玩的。”顾邑舟说。
“顾医生小时候喜欢玩什么？”江渝问。
顾邑舟想了想，“滑板吧，小时候喜欢抱着滑板到处跑。”
“那也挺好玩的。”
顾邑舟视线停在江渝头上，“江总留过光头吗？”
江渝轻笑了一声，偏头看向他，“顾医生不用这么委婉。”
顾邑舟没再说话，俩人还是第一次这么聊，现在话题突然回来了，他知道风停了。
“有事就直接找我。”这是顾邑舟走时留下的话，震的江渝有些头晕。
江渝到了肿瘤科才明白过来顾邑舟说的那句话。很多人都光着脑袋，看向他的时候，让江渝有一种自己是得道高僧的错觉，尔等凡人皆可度化。
江渝选择了最常规的化疗，前两天的各种检查让他一口饭都不想吃，刚有的一点气色又回去了。
顾邑舟会经常来看他，这个经常是江渝定义的。毕竟江渝只有在顾邑舟例行检查的时候才会看见他，现在顾邑舟基本上一天会来看他两次，这让江渝有些想不通。
江渝的头发是从第二个化疗开始掉的，那时他没有在意，到第三个化疗的时候直接一大把一大把的开始掉了，他干脆直接剃了个光头。
顾邑舟推门就看见了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他盯着光头瞧了好一会儿，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顾医生要不要剃个试试？”江渝转身就看见了怔在原地的人，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顾邑舟微怔，这还是江渝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顾邑舟始终盯着江渝的头，“还不错。”
听到这样的评价江渝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听听这是医生该说的话吗？他难度不是应该安慰一下秃头的可怜病人吗？
江渝莫名摸了一下自己头，看了自己面前的饭菜又看了顾邑舟一眼，鬼使神差的问道：“顾医生吃过饭了吗？”
顾邑舟走近，坐在了江渝床边，拿过江渝递过来的筷子，“你今天心情不错。”
这下该江渝怔住了，这人都不知道拒绝吗？一边下意识的反问，“有吗？”
病人的饭菜很清淡，顾邑舟夹了一筷青菜才肯定道：“很明显。”
“可能是我也加入了出家人行列吧。”江渝笑道。
“什么？”顾邑舟没理解。
“我一开始来的时候，有一种自己是得道高僧的感觉。”江渝发现顾邑舟笑了。
浅浅一笑，化了高僧一身武艺。
“我要去告医生嘲笑病人。”江渝放下勺子，就那么盯着顾邑舟，带了点发脾气的感觉。
顾邑舟刚放下的嘴角又扬了上去，“医生偷笑又不犯法。”
“顾医生今天心情也不错。”江渝靠在床头，显得整个人懒洋洋的。
“小望今天上学去了。”顾邑舟放下筷子，又加了一句，“就是你之前遇到的小朋友。”
江渝见顾邑舟收拾，没有阻止他，吃人手短，虽然只吃了几口。“不是早就开学了吗？”江渝问完马上就在心里感慨自己脑子追不上嘴巴了。
“前几天情况有些不好。”顾邑舟解释道。东西并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小朋友很聪明。”江渝说。
“随他爸爸。”顾邑舟换了个位置，从病床移到了凳子上。
这个操作让江渝有些懵圈，顾邑舟心情好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顾邑舟主动的拿了个苹果削着，还是很认真那种，这时病房没有其他人，只剩下顾邑舟削苹果的声音。
从手术到现在，俩人相处了三个多月。如果有人问江渝，每天都会见的人是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顾邑舟。
可俩人顶多只是医患关系而已，顾邑舟这样让江渝又有了一种叫岁月静好的错觉。
“怎么了？”江渝问。
顾邑舟手一顿，看着江渝，“什么怎么了？”
“第一次见顾医生削苹果，总觉得要贿赂什么。”江渝说。
顾邑舟无奈的笑道：“吃了你的饭，自然是要贿赂一下的。”
江渝想说那怎么能用我的苹果贿赂你，但又想到苹果本来就是顾邑舟买的，于是选择了闭嘴。
顾邑舟削完苹果就走了，走的时候还顺便带着了垃圾。
江渝等了一会儿，赶紧从床上起来，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只是他看着不远处的顾邑舟，有些头疼，这人走得也太慢了。
突然，他猛地向顾邑舟跑去，拉着顾邑舟扑倒在地。
顾邑舟反应很快，看着眉头紧皱的江渝，迅速起身拉起江渝要带他去检查。
江渝摇摇头，看向了跪在地上哭泣的女人，也看到了女人面前的菜刀。
顾邑舟走过去，拿过菜刀，递给赶过来安保人员，半跪在女人面前。
女人抬头看着顾邑舟，哑声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救他？”
顾邑舟看着泪流满面的女人，“节哀顺变。”
“你们医生不是救人的吗？”女人问。
“救死扶伤，这是医生的天职。”顾邑舟说。
“为什么救不过他？”女人又问。
“因为人各有命，医生尽了责，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了。”
顾邑舟抬头看向江渝，也看见江渝伸向自己的手。
病房里都在讨论刚才的事，江渝想了想拿着外套又出门了。
走到无人的地方，从外套里拿出烟盒，点了一支。从手术以来，他基本上没有抽了。等烟味儿散了江渝又随处走了走，才回到病房。
推开门就看见了坐在自己病床前的人，此时病房里没其他人。江渝知道躲不过，走了过去。
“舍得回来了？”七仔没有转身，就那么问了一句。
江渝站在七仔背后，没坐病床上，“我就出去走了走。”
“云哥知道吗？”七仔问。
“不知道。”
“那你可真是个狠人。”七仔仍没有转身。
“我怕你担心，也没什么大事儿。”江渝说。
“谁是医生？”七仔这句话有些冷，江渝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怒气。
“你是。”
“知道我为什么不转身吗？”七仔问。
“知道。”
“为什么？”
“你不敢。”
“你倒是一直聪明着。”七仔转过身，即使已经猜想过江渝的模样，可真真切切看见真实的江渝，心里的那点愤怒瞬间就没了。“你怎么不戴个帽子，这个样子太丑了。”
江渝摸摸头，走了过去，坐在了床上，“我觉得还行。”
“还是戴个帽子吧，我明天给你带来。”七仔看着江渝的脑袋，“你说，云哥回来知道了会不会揍我？”
“不会，是我不让你知道的。”江渝说。
“我敢肯定他会揍你一顿。”七仔说。
“只要你们别一起揍就行。”江渝笑道。
七仔闻言沉默，看着他，“其实我现在就想揍你。”
江渝看了他一眼，手在包里摸着烟盒，“要不等我好了再揍？”
“但我更想揍我自己。”七仔说。
“那你还是跟我云哥一起揍我吧。”江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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