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半个月之后，顾氏纺织厂的第一批棉布刚在姑苏各大商行上架不久，就被抢购一空了，一时之间成了全城炙手可热的抢手货。全吴县的各个商行、布行都抢着要跟顾家签订单，但傅清峋只和各大商行签了，至于小商行和布行，一律拒绝了，包括木渎镇的傅氏布行。为此，傅建平没少在家吹胡子瞪眼睛。
傅清峋本打算从瑞士进购一批自动纺织机，但奈何路途遥远，运输问题迟迟没有解决，她正为此愁眉不展。而在此时，顾家迎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客人。
“几位夫人，园外一位自称是是华商烟草公司姚老板的人前来拜访。”
一天上午，傅清峋刚准备出门去纺织厂，就听见有佣人进来禀报。
陆如卿放下手中的《南华经》，问:“这位应该就是姚三爷吧，清峋，我们顾氏跟他有合作吗？”她虽不懂经商，但也毕竟在这姑苏地界生活了快二十年，知名人物还是知道一些的。
傅清峋摇头:“并没有合作，姚三爷是吴县商界的风云人物，突然造访想必事出有因，我们静观其变吧。”
过了一会儿，姚三爷在佣人的引领下，走进门来。
“在下姚谦殊，曾和顾师长有过几面之缘，前段日子忙于生意，现在终于得空了，特来拜会三位夫人。”姚三爷满脸堆笑道。
这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大概是肥胖的原因，看起来像个弥勒。但是傅清峋知道，此人可不是什么善类。
“姚三爷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坐。”陆如卿上前一步，客气道。又吩咐丫鬟:“月白，给贵客看茶。”
姚三爷落座后，先是惋惜地感慨了一番，又装模作样地询问了家中情况，还义愤填膺地骂了军方几句。但是陆如卿和傅清峋都不上套，谁也不曾说军方的半句不是。三夫人本想附和两句，却被陆如卿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傅清峋心知他是怎样的人，他这种人绝不可能只为拜会而登顾家的门，也知道他和日本人有往来，更清楚渡边刚丢了一批棉花，但她就是不挑明，硬是拖住话题不往生意上说。
姚三爷见话题始终围绕着顾远寿，根本绕不到顾家棉花园上，实在坐不住了，主动说：“其实我这次造访呢，一来是拜望几位嫂夫人，聊表寸心；二来是想问问六夫人，顾氏棉花园里可还有存货？”
傅清峋笑了笑，道：“存货确实有，不过，顾家又开了间纺织厂，今年的棉花只能供自家使用。”
姚三爷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然后又道：“我一个朋友急需一批棉花，不知六夫人能否行个方便，匀出来一些？价钱好说。”
“姚三爷，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所剩棉花确实有限，自家使用尚且不足。”
姚三爷见傅清峋固执，便把目光转向陆如卿。
谁知陆如卿正低着头，自顾自地悠哉品茶，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姚三爷沉吟片刻，实在没招儿，只好使出杀手锏：“六夫人，我知道您最近正在为纺织厂的生产发愁，手工纺织机的产量跟不上订单量，若我朋友能拿出同等价值的自动纺织机来交换，您意下如何？”
傅清峋的眼皮一跳，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装作不在意地问：“不知哪儿的纺织机啊？”
“日本的。”
陆如卿突然抬起头，眼神犀利地问：“姚三爷的朋友是日本人？”
“二夫人误会了，我朋友是中国人，只是他能联系到日本的纺织机。”姚三爷连忙解释。
陆如卿脸色稍缓。
傅清峋说:“姚三爷，您朋友手中的自动纺织机，我可以用钱买，劳烦三爷帮忙打听下价钱。至于您说的棉花，我是真的无能为力。”她知道，现在渡边需要的不仅是棉花，还有钱。程卫风说过，光是那箱绣品就花了渡边六万大洋。何况他还烧光了一批棉花，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姚三爷想了想，道:“我问问吧。”
待姚三爷走后，傅清峋对陆如卿说:“二夫人，姚三爷口中的朋友其实就是日本人，是保阳株式会社的渡边哲一。”
陆如卿并没有特别意外，点点头，感慨道:“中国有四万万同胞，却被仅有五千多万人口的小日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除了技不如人外，也是因为汉奸太多，原则性太差！”
傅清峋看着陆如卿，忐忑地问:“二夫人，那，我想买日本织布机的事，您怎么看？”她越说，声音越小。
陆如卿瞥了她一眼:“你这么战战兢兢的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傅清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这不是怕好不容易在您心里树立起来的好形象毁于一旦吗？”
“说说你的想法吧。”陆如卿不咸不淡地道。
“姚三爷方才说了很多假话，但有一句是真的，就是我们纺织厂的手工机器产量已经跟不上订单量了。我之前试图从瑞士进口设备，但是失败了，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从日本购买纺织机。棉花属于原料，日本人从江苏收购棉花运给东北的日军过冬用，这相当于是他们用着中国土地产出来的东西，在中国的土地上压迫中国人，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我思来想去，选择用钱去买。而且，苏荷说，她有把握将日本的机器拆解之后仿制出来替代品。”
陆如卿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一亮:“我不是迂腐之人，若你真能做到师夷长技以制夷，我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没过两天，姚三爷那边就给回复了。渡边开出的价格确实不低，不过傅清峋没有讨价还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在这个节骨眼，时间就是金钱。
交易的全过程，渡边都没露过面，都是姚三爷在跟傅清峋对接，正好，傅清峋也不愿意见日本人，觉得太晦气。
有了日本的自动纺织机，顾氏的第二批和第三批量产很快就出来了。同时，苏荷也开始了拆解和仿制纺织机的大工程。
顾家凭借纺织厂，成功加入了吴县商会，陆如卿亲自带着傅清峋登门拜访程兆栋。
当程家的佣人进来通报时，程兆栋正坐在正厅的沙发上看报纸，曹氏在给他削苹果。
“六夫人？顾家的二夫人我是见过的，可是哪来的六夫人啊？”曹氏疑惑道。
“夫人，你忘了，年初的时候顾师长曾纳了个六姨太，我还派老钟去送过贺礼呢。”程兆栋提醒道。
“那不是姨太吗？怎么，陆如卿给她抬身份了？”曹氏惊讶地说。
“看来是这样。顾二夫人当年能容得下顾远寿在乡下的糟糠之妻，把大夫人的位置让了出去，如今又能给一个姨太抬身份，这个女人的确有着很多男人都不能及的胸襟啊！”程兆栋感慨。
而此时的程小雅正兴冲冲地往哥哥的房间跑。
“大哥，大哥！你知道谁来了吗？”
“谁来了？不会是沈菀吧？”程卫风皱眉道。
“才不是呢！是我嫂子！”程小雅笑得天真无邪。
程卫风反应了一会儿，才佯装生气道：“别乱说，她不是你嫂子！人家是顾六夫人！”
“那你可要努力了啊，赶快把她变成我嫂子！”
程卫风沉默了。
程小雅急得去拉他的胳膊：“大哥，你去不去看嘛？你要是不去，我可就自己去了啊！”
当程卫风和程小雅走下楼时，陆如卿和傅清峋已经在程家客厅落座了。
从那人进入视线开始，程卫风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她身上，眼里只有她。傅清峋今日内着一件淡墨色、昙花点缀的新式旗袍，外穿同色翻领大衣，一身素装的她，却在仲冬暖阳的照耀下，浑身笼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程小雅和哥哥不同，她的眼神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漂移，准确地说，她看陆如卿更多。看着那个身着姜黄色旗袍和米白色大衣，梳着手推波浪纹发式，气度雍容的中年女人，程小雅心里想，若是自己的母亲还活着，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
“二夫人，六夫人，这两个就是我那不争气的长子和顽劣的女儿。”
“你们两个，还不过来见过顾二夫人和六夫人！”程兆栋说。
“二夫人好，六夫人好。”程卫风朝着两人略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在这样的场合，他不能表现得和傅清峋过于亲近。
程小雅则露出了少女般的活泼与直率，真诚地说：“两位夫人真美，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美人！”
陆如卿和傅清峋都没有想到她的第一句竟然是这个，在短暂的意外之后，都不由自主地笑了。
一旁的曹氏的脸色却不是太好看，她也爱美，姿色不差，可是进入程家十多年来，就从没有人称赞过她。
“谢谢程小姐的夸奖，你也是个小美人，假以时日，定能出落得沉鱼落雁。”陆如卿笑着说。
“哈哈哈，我这丫头啊，性情乖张得很，这可是她头一次称赞别人，看来她是真喜欢两位夫人！”程兆栋大笑道。
曹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程卫风强忍着笑意。
傅清峋暗中观察着程家这几个人，心道，程兆栋样貌平平，幸好儿女五官均不像他。程卫风和程小雅虽然俊美，可兄妹俩五官风格亦有很大差异，还真是好奇程主席的原配夫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能生出这样的一双儿女？
“卫风啊，顾氏的纺织厂刚开，你要多照拂一下，虽然你顾叔叔人不在了，但是程、顾两家的情谊还在。”
“爹，您最近在家养病，不了解姑苏城的行情，顾氏生产的棉布热销得很，好多商行、布行想要进购顾家的布都抢不到呢！我是厚着脸皮，拉上师出同门的关系，才从六夫人那儿勉强签下订单。”程卫风添油加醋地说道。
“哦？是吗？那是老夫孤陋寡闻了！六夫人经商有道，卫风得多学着点儿啊！”
程兆栋本来以为傅清峋不过是个普通姨太，纵有姑苏才女之名，但到底是一介女流，且年纪尚轻，翻不出什么浪花。但是刚刚程卫风那么一说，让程兆栋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名年轻女子了。
“是程少爷过奖了，哪里有那么夸张。顾氏纺织厂刚刚成立，产销体系尚不健全，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程主席和程少爷帮扶、指点。”傅清峋接道。
程兆栋打量着傅清峋，心想：有才华，却不恃才傲物，面对自己这样的商界泰斗，既谦逊礼貌又不拘谨，此人确实不可小觑。若是自己的子女都能这样，那就真的放心了。
陆如卿和傅清峋又跟程兆栋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卫风，代我送送两位夫人！”程兆栋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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