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太兴二十二年 > 第35章 水眄兰情

第35章 水眄兰情


水眄兰情

        凰玖握了握她的手,“有你在,这阙城于朕而言,也不再是刀山火海的炼狱了。”

        二人说话间,一个太监从宫门口一路碎步趋来,向凰玖通传道:“陛下,楚妃娘娘到了,正在外候着呢。”林择善去了金陵后,昭德殿里端茶送水、皇帝出行御前听差的事就都交给了黄纶。

        凰玖道:“宣她入见。巧棋,你先退下。”

        “臣媳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楚尔莞款款行至中庭,向皇帝见礼。

        凰玖没有转身,“听说你们府里没了个孩儿,可有此事?”

        楚尔莞道:“回陛下,却有此事,天意如此,不可强求。王爷与臣媳哀恸不已。”

        “天意?你可知道皇室之中的孩儿是胎死腹中的?若天意绝我皇甫一族,又为何要让我们做皇帝呢?”凰玖说道。

        这位皇姐对北宁和她一向是亲善的,今日却连平身的旨意都没有,楚尔莞难免有些慌张。“臣媳无能,没能保住承徽的孩儿,还请陛下恕罪!臣媳日后必定加倍勤谨小心,不会再有这样事情发生。”

        “无能倒不是什么大事,谁也不是天生就什么都会做的。不过朕介意一点,女人的妒意。越是有亲生骨肉的女人,越容不得别人的孩儿落地。”凰玖说着徐徐转过身来,“楚氏,罗承徽小产,当真不是有人背后作祟吗?”

        楚尔莞吓得连连叩首,“陛下明察,臣媳绝对不敢!罗承徽狐媚王爷,臣媳却有嫉妒之心,但不会因此去害她,更不会去害王爷的孩儿。自罗承徽有喜之后,臣媳更是把她当作亲姐妹一般照顾……臣媳福薄,未能得男,臣媳也盼着承徽能再为王爷生个儿子。承徽不幸流产,臣媳有照顾不周之罪,望陛下恕罪!”一来有先王妃左氏留下的一个儿子隆虑,二来她自己又没能生出儿子来,三来府中的宠妾又怀了身孕,楚尔莞这个正妃的位置可以说是岌岌可危。如若她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而使些手段,也的确合情合理,合乎人们惯性的猜测。

        “朕听说,那罗承徽怀了孩子之后,还时常侍寝,”凰玖话锋一转,“这样不珍重自身,旁人再怎么照顾也难以保全她的孩儿。错不在你,平身吧。”

        楚尔莞听糊涂了,这,到底是怎样啊?于是依旧跪着,不敢抬头。

        凰玖俯身搀她,略微平和了语气说道:“尔莞,朕知道你是个好性子的。朕担心你的并非是残害妃妾,而是担心你太心善了,弹压不住她们。”

        楚尔莞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臣媳,谢陛下信任。”

        “朕是个专横霸道的人,许多事情上,没有商量的余地,朕说是怎样,就是怎样。朕决定了的事情,北宁不得违拗,你,更不得违拗。今天叫你来,咱们妯娌、君臣之间,把所有事情一次都说明白。”凰玖道,“第一便是这子嗣大事。隆虑是嫡长子,朕手把手带大的,将来无论你能否诞下嫡子,无论北宁哪房妾室生下儿子,太子,都只能是隆虑一人,清楚吗?”

        “臣媳明白。”楚尔莞垂首答道。

        “隆虑生母走了,如今你若真心待他,那他就是你的儿子。”凰玖说道,“这蓬莱宫,朕也是头遭进来。瑶台琼室、朱甍碧瓦,是阙城中,更是普天下钟灵毓秀的地方,却出了两个惊世骇俗的毒妇。前有萧氏魅惑君王欺压皇后,残杀妃嫔戕害皇嗣;后有秦氏下毒纵火、借刀杀人。她们两个是首恶元凶,但其他的女人,个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朕不容许以后的阙城中,再有如萧氏、秦氏、曲氏那般以妃嫔之身凌驾于皇后之上。如今王府里寥寥几人,出了个罗氏你就弹压不住,以后北宁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你待如何调度?”

        楚尔莞为难地低着头,“可是,王爷宣承徽侍寝,承徽自己也不推辞,臣媳若是从中阻拦,不好像见不得他人得宠一样吗?岂不是,失了正室应有的容人之量?望陛下指点。”

        “正妻是要容人,可也不能什么人都容。你别忘了你是皇甫家的儿媳,你的夫君身系江山社稷。若是什么人都能混进皇室,那这阙城不成了污糟的市井了吗?你该管的时候就管,能够不计较自己的名声,恪守懿范,这也是正妻该有的作派。”凰玖教她道,“太兴年间的皇后在宥无为,却得以稳坐中宫二十余载,完全是因为她姓南宫,是先帝的表姐。故而其他的人,再有手段,最多也只是个摄六宫事的皇贵妃。而你可没有这一层亲眷关系护着,将来你的后位坐得坐不住,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可,臣媳自知,王爷对臣媳的情分,算不得笃深。难得王爷有了个红颜知己,臣媳若是屡屡打压,怕,惹得王爷不悦。”

        唉,从前觉得这个姑娘安分老实好,如今看来真是少了点悟性,还得她一招一招慢慢教吗?凰玖皱了皱眉,“唐高宗的王皇后,也是总怕惹恼了皇帝而犹豫不决,迟迟未能以家法杖毙了武媚娘。结果呢?被武媚娘算计了皇后的凤座不说,自己被做成了人彘,扔进酒瓮里等死!你想这样吗?”

        楚尔莞吓得连连摇头,也不知她因人彘而害怕,还是因凰玖突然疾言厉色而害怕。

        凰玖换成了和善些的语气缓缓道:“北宁是个什么脾性朕再清楚不过,他容易受人怂恿鼓动,但同样也听人劝。你该开口的时候开口,该出手的时候出手,北宁要是闹脾气,朕给你做主。朕说句实话,北宁在做皇帝之前,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他不能因为后院的事情分心,所以你别指望着你家王爷替你主持公道。身为当家主母,约束妾室,规劝夫君,这些责任你得自己挑起来。”

        “诺,臣媳谨记陛下教诲。”

        “第三件事,便是你们楚家的事,朕还是接着蓬莱宫的萧氏跟你讲。早年先帝还是秦王,领兵作战四方绥靖,麾下大将萧勋与先帝出生入死,几次都是由他护着先帝闯过如雨的敌箭。他的妹妹,后来也成了御妻,他成了皇帝的大舅子。这情形,跟今时今日的你与楚隶,不正是如出一辙吗?”

        楚尔莞被她说得冷汗连连,忙道:“臣媳的兄长对陛下王爷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丝毫的不臣之心!”

        “这点朕倒是相信。可你以为,当年萧勋,真的就有反心吗?”凰玖徐徐说道,“先帝下诏赐死萧勋的时候,心中也如明镜一般。萧勋会死,不是因为他拥兵谋反,只是因为,先帝担心他的声望压过了皇帝的声望,他不得不死。太兴年间的事离得太远,朕再说回眼下的,朕不顾忠臣劝阻,独断专行地杀穆思行。他对北梁的忠心朕从来也没有质疑过,可朕还是要杀他,你可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些惊心动魄的往事,楚尔莞听得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忽上忽下的,“陛下圣裁,自然有陛下的道理。臣媳愚鲁,不得而知。”

        “穆思行镇守西北守了十多年,百姓都觉得,只有穆将军坐镇雍凉,北梁国境才能平安无事。可江山是朕的江山,不是他穆思行的,无论哪个皇帝,都容不下自己的黎民百姓以自己的臣下为擎天之柱。朕知道他冤枉,可为保朕皇位的稳固,再冤枉,也得杀!北宁如今还年轻,所以待人随和,可一旦做了皇帝,便只能果决,不容随和。你,以及楚隶,都要记住朕这句话,皇帝就是皇帝,不可能是你的丈夫,不可能是你的兄弟,只能是你的君主。北宁若真是个雄主的材料,他继位之后第一个该除掉的就是朕。”凰玖这一席话,明白得过分。楚尔莞一阵寒战,想不出什么该说的体面话,赶紧又要跪。这样温驯的性子,可真是让人没办法,凰玖一把拉住了她,无奈地叹道:“你若是朕的妹妹便好了,可以在朕的庇护下,清闲富贵地过一辈子。可惜,你是朕的弟媳,将来要做阙城的主人,朕不得不把这一切丑恶的世情剖出来给你看个明白。你是朕认准的唯一一个皇后之选,所以朕想保全你,保全你的娘家。告诉你兄长,千万别打算着做什么彪炳千秋的贤臣、什么矢忠不贰和睦君臣。想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就离皇帝远点。以后得了机会,向北宁求个恩典,给楚隶封个国公、郡公的爵位。然后趁早辞官,回家坐享清福,再不问国是朝政,这才是外戚该做的事。”

        “臣媳多谢陛下指点,定遵照陛下之言而行,不敢有违。”此时楚尔莞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万幸万幸,她家王爷上对了船。若是与这位强硬霸道的女帝陛下成了对头,真真是难以做人。

        “好,如此,才不辜负了朕这一番掏心窝的话。”凰玖点点头道,“那个罗氏,狐媚邀宠损伤皇嗣,如此德行败坏之人,焉为亲王侧妃之选?北宁身边,可以有几个妩媚可人的,但不能有这样荒淫无度的。朕今天跟你长谈,既是试试你的忠心,也是试试你的手段。”

        “陛下,此言何意?”楚尔莞小心地问道。

        “让你除掉罗氏。”凰玖很明白地答。

        楚尔莞皱起了眉,“这……臣媳,没有由头处置她啊。”

        凰玖扶额,“由头都是找出来的,怎么可能现成把把柄递到你手上呢?也罢,朕教你一次,也只教这一次,往后可就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年轻的时候觉得后宫的女人就已经很难对付了,如今做了五六年的皇帝,意识到这男人世界属实是真刀真枪,远比后院女人的争斗要凶险得多。

        凰玖心里明镜一样,穆思行已经被软禁在睢阳,手中没有实权,他的死活根本无关紧要。腰斩穆思行,此举的确是弊大于利,凰玖执意如此,是刻意给自己的政绩抹黑,是在为将来北宁继位掌权铺路。若是有贤主珠玉在前,后来人难免要承受着“今上比之先帝如何”的压力;若先帝本身就是个可指可摘的皇帝,新帝便方便行事了。

        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了理了女人见的纠纷之后,凰玖次日又宣了司徒秦勒之入宫。秦勒之近年来脾气见长了,刚封做司徒的时候还算坦然,后来可能是越想越气不过,太安六年起,竟然开始称病不朝了。今天来到昭德殿的时候,秦勒之依旧是憋着一股气不肯服软,迈着四方步走上了月台,正迎上披着一件缂丝的外罩往外走凰玖。秦勒之松范地略拱了拱手,笑着问道:“陛下宣臣,有何事吩咐啊?”

        凰玖也笑了笑,“连月来不见君面,只在折子上略得一二音信,朕挂心爱卿啊。”

        秦勒之回敬道:“臣这一病小半年了,陛下如今才想起来宣臣一问,可见心里是没有臣的。”

        “你倒还占了理。也罢,今天请你来与朕同游上林苑,你若是埋怨朕怠慢了,就当是朕陪你游园赏春罢。”凰玖挽着他的胳膊,一同往上林苑去了。

        有鬼,秦勒之心里不断地思索,凰玖对他总是忽冷忽热的,然而像今天这样热得烫人,倒是头一遭,一定有鬼。凰玖恍若不觉他心里走马灯一样的小九九,谈笑寻常着道:“爱卿久病难愈,显然不是药石之术可解,说明这病气乃是心火难消,是心病。久居庙堂,势必郁结难解,不妨移步江湖,游目骋怀,舒展怀襟。心火纾解了,病气自然就散了。”

        久居庙堂,移步江湖?皇帝铲除了南、穆,难道连他也要一并清理出去?秦勒之道:“陛下博学广识,既能于庙堂之上断一国之弊病,又能于山水之间诊匹夫顽疾啊。那依陛下所见,臣这心火从何而来,又何以纾解呢?”

        凰玖拿起他的手腕,煞有介事地号脉片刻,“嗯,爱卿心火,源自三处。这第一便是,风流。”

        秦勒之没忍住,噗嗤地一笑。

        “啧,”凰玖横了他一眼,秦勒之识趣地掌住笑,听她一本正经地诊着子虚乌有的病,“唐高宗的风疾之症怎么来的?他既不伏案勤政,又不曾上阵打仗,那不就是因他流连花丛丽影吗?爱卿可不想年过四旬就失明失聪,日日头痛欲裂吧?”

        秦勒之点了点头,“是是,臣自然不想。有陛下时时给臣差事做,臣没有唐高宗那么多的闲娱时光。”他略略侧身,示意后面的随从把伞递给他,而后亲自给陛下撑着伞。

        凰玖笑道:“那爱卿可得好好报答朕的约束之恩了。然后第二嘛,便是,爱卿你的聪明。”

        秦勒之挑眉,“谢陛下谬赞?”

        “颜之推曾书:自古文人翘秀者,大较凶终。你可莫要做那等露才显己,空疏凌物之人。”凰玖道。

        “陛下放心,您不是熊槐,臣也没机会做屈原。”秦勒之笑嘻嘻地答。凰玖有时候就想不明白,她身边的两位宠臣,山岁承是怕她怕得不得了,秦勒之则是一点也不怕。最令人懊恼的是,她还找不出什么能够驳回他这副伶牙俐齿的话来。凰玖只好就此打住,转而道:“这第三,在于功名。争名逐利的途中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然而心里就是过不去那道坎,久而久之,自然心火难消,爱卿以为然否?”

        秦勒之夸张地点了点头,又问:“那此疾该当如何医治呢?”

        凰玖答:“简单,竹林格义,宴欢游会便是。

        秦勒之没忍住又是一笑,“怎么,陛下不要臣做谢灵运,却要以臣做何粉朗吗?”

        “怎么,爱卿这般龙章凤采、风姿绰约,不更像何晏吗?”凰玖放下了架子,彻底开始胡扯。

        “风姿……”这回秦勒之是给气笑的,他撤回了自己的手,道道:“陛下,颜之推那番话,都是用来教育安分守己的老实人的,于您,于我,都不适用。别说是我不信了,陛下自己也不信那一套。太宗曾说,为君之道,忠奸相抗,朝中若没了我这样忠心于陛下却不择手段的奸臣小人,那么那些正人君子就会抱团结党,岂不又回到了陛下大权旁落的境地吗?除了像臣这样争名逐利之人,还有谁会这么竭尽全力地帮您解决南宫呢?”

        “秦卿,”凰玖也沉下声音道,“为君之道如何,是你该考虑的吗?”

        秦勒之欠了欠身,“臣冒犯了,陛下莫怪。”

        “朕是由衷地盼着你做郭奉孝,别一意孤行地往杨德祖的路上走。”

        郭奉孝,那可是曹操准备留给儿子的辅弼之臣。秦勒之明白了,难怪凰玖对他私行的规训突然严格起来了,她不是自己介意这些,而是怕她的继承人降服不了他。她的继承人,宁王,还偏偏就是秦勒之不服的那一个。秦勒之一笑,“杨德祖在曹公面前自然是不敢造次,可他亲近曹植,一心辅佐曹植做来日的魏王,这才自绝于曹公,招致恶果。”

        凰玖感到隐隐的头疼,想跟秦勒之说点什么正经事,每次都被他反过来摆一道。有句话叫什么?竖子难教也。“那是他错会了曹公的心意,曹公虽偏爱曹植,却也深知他的的才华不过一篇洛神赋尔,并非承继大业之选。”她可没有曹公那么神秘兮兮地,储君早就明白地立好了,再要站不好队,可就怪不得她了。

        “陛下知人之明远胜曹公,自然不会有这等纠纷困扰。”秦勒之笑着说着油腻的奉承话。说话间已走到一处皇子公主们玩耍的所在,几处玲珑假山包绕此间,空地上扎着一座秋千。九爷北定正咯咯地笑着坐在秋千上,秦愔愔在他身后一下一下地推着。淑妍贵嫔赵氏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摇着团扇看着她们玩耍。

        北定比其他皇子公主小太多,一直没有个玩伴,直到秦愔愔被准许住到宫里,两个孩子很快玩到了一处去。而淑妍贵嫔就情愿一个民间的女孩子成日带着自己儿子玩耍吗?她倒还真的不那么介意。赵氏是太兴十一年才入宫侍奉先帝的,那阵子阙城中可谓是动荡不安。萧氏新丧,苏氏与周氏被设计殒命,秦氏获罪自缢,此后皇帝即便进后宫,也多是去汇毓殿或宸正殿。后来曲氏成了枕边宰相,皇帝就倦怠了朝政,图了一两年的安逸。皇贵妃代劳朝政之余,也屡屡举荐御妻侍奉圣驾,如赵氏这般姿色平平,家世也平平的宫嫔,最合适不过了。赵氏能怀上遗腹子更是意外之喜,她也深知她们母子在这宫中最多算是半个主子。

        看见皇帝的仪仗驾临,赵氏连忙敛衣起身,“妾身叩见陛下。”身旁一干人等也赶忙跪拜,只有一个女史装束的妇人愣了片刻。她直勾勾地往着这边,凰玖看到她没有出声地道了一句“老爷”。而后她身边的人扯了扯她的衣裙,她才慌忙跪下。想必这就是那个徐青青了,远远地一看,的确算不得出众的美人。

        凰玖一笑,“赵娘娘无需多礼,这位是司徒秦大人。”

        一听他姓秦,赵氏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为什么这位大人能够行走后宫之中了。

        凰玖招手道:“北定,过来让长姐看看。愔愔,你也过来。”秦勒之稍稍一皱眉头,这个,就是他女儿。


  (https://www.23xsww.net/book/56957/56957140/31407769.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