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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浩浩随风驱忘归


四位来到后,凰玖将这个圈地佃商的想法一说,北宁若有所思,薛泓嘉充满敌意地剜了专廉一眼,南宫思哲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秦勒之听完以后便问道:“臣有些许疑问,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一则,城门内的地域并非常年闲置,多有茶楼驿站,这样的情况朝廷如何圈地?”

        凰玖答道:“朕考虑过这种情况,若是已有驻足的地方就按空地地价的三成收租。茶楼酒肆若是生意兴隆,自然不把这些小钱当回事;若是生意惨淡,朝廷给他一笔钱叫他挪开就是。”

        秦勒之点头,“陛下有裁断就好。二则,各个城门皆有门禁把守,出入人等多少都有盘查询问,若是有了租佃制度,日夜往来人等鱼龙混杂,一旦监察约束不当,可能会对城镇治安造成不良影响。”

        凰玖也觉得他的思虑有理,未能立即答话。

        专廉却接了这个话茬,“廷尉大人考虑周详,下官的想法,是佃户以时辰或整天为单位,卯时三刻开始营业,宵禁以后卷铺盖走人。城里商贾回家就寝,城外来的就收拾好东西出城,从哪来的回哪去,如此一来便不会扰乱秩序。秦大人看,这样可行否?”

        秦勒之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有些审视的意味。

        “嗯,对对,就按行俭说的这样做。”凰玖连声赞道,“从建章营里拨出来百十来人,看着他们不要滋事就好,天一擦黑就清场。这事以后就由薛卿管,每天拨出一营来看管四门,换着班来。”

        皇帝都连声赞叹,秦勒之自然再没话说了,薛泓嘉也起身答了“诺”。

        凰玖的视线扫过阶下,北宁显然是赞同的,而南宫思哲,却始终没有迎上她的目光。“宗正大人,你看圈地佃商实施过程中,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南宫思哲斜签着坐着,拱手答道:“回陛下,与圈地佃商类似的做法,在民间早有雏形。不过一直未能广泛实施,原因就在于地主与商贾的冲突和商贾与百姓的冲突。”果然是商贾子弟,一开口便与常人不同。

        “宗正大人请讲。”凰玖好奇地问道。

        “回陛下,首先便是对租地定价飘摆不定,春秋两季还好,可冬夏两季地租就高得离谱;夏卖瓜果冬售皮毛的商贩本身做的就是小本的买卖,租了这些地主的地面,成本差不多就翻了倍。为了不亏本,只好把本身不值钱的瓜果皮毛,卖得比原产地高出几倍的价。进而又导致百姓不愿意消费,宁肯把去年的冬衣再缝缝补补也不愿意花几倍的冤枉钱。于是地主没赚到地租,商贾的货物囤在手里,百姓的日子依旧不好过。”南宫思哲说的条理分明,众人纷纷点头,这全然是可能发生的情形。

        凰玖道:“宗正大人所言极是,圈地佃商的政策由朝廷监察督办,一定是会对各地域合理定价。同时要严禁贪官污吏私自抬高地价中饱私囊,一经发现此等恶行,一定严惩不贷。”

        “陛下英明。”南宫思哲答道,“此外,微臣方才听了秦大人的顾虑,深以为然。城门门禁盘查,的确不利于商贩货物运输,很多的走卒商贩在路途往来过程中过城而不入。因而臣以为,圈地也可以在城门外实行,这样既不妨碍原有的驿站经营,也可以促进贸易交流。”

        “宗正大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凰玖很满意地赞道,“很好,就按南宫爱卿的意思办。南宫爱卿了解商贾的情况,圈地的范围、划分、租价、管理,这一干事宜就交由你来处理调停。”

        皇帝即位两年了,南宫思哲头一回接着一件实在的差使,起身道:“微臣遵旨。”

        次日朝议,皇帝把圈地佃商的想法一说,请众人商议,众人议论纷纷。南宫太傅一听,皇帝把这么办,谁去办都安排得妥妥的了,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今□□议不过是走个形式,显得群策群力,于是便没再提出异议,皇帝顺顺当当地推行了这一政策。其实,廷尉秦大人心里是不大得劲的。原以为山承绍出差了,他秦勒之就应当是独揽大权的地位,结果皇帝这么大的举措,居然没有一件事情是安排给他处理的,反而皇帝跟前的冷人南宫思哲得到了重用。

        太安三年,二月二吉日,皇帝颁诏天下:立宁王为储君。

        百官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这天下早晚都要交到宁王手里,先皇为何不直接传位给宁王呢?何必还要立一位女帝横生枝节?先皇本意大约是对已成年的几位皇子不甚满意,打算等着幼子长大成人的。如今八爷慢慢大了,显然不肖父兄,难以承继大统;但有又一位九爷出世,也合该成为储君人选之一。可凰玖却完全没有考虑幼弟的意思,非常利落地立了与自己私交甚笃的宁王殿下。说心里话,宁王的性情、才干、气量、悟性,与他长姐相比都相去甚远。宁王的本事不过是在凰玖一点点教着才能把事情办好,否则她们姐弟两个一样上朝听政,先帝何以冒险传位女儿也没有传给长子呢?

        但无论如何,皇帝解决了储君这个问题,也是喜事,太后出面在甘露殿摆了宫宴,太妃们,皇子公主,以及朝廷重臣尽皆出席。

        太后、皇帝、宁王坐在陛上,殿上右垂手依次是恭容公主绾缃、三公主纾慧、昌邑郡主、戎侯和北慕;左垂手为德靖贵妃、庄穆贵妃、淑妍贵嫔和五公主清影。

        三公主纾慧生母是玲妃周氏,小凰玖十岁,周氏病逝后,便跟着凰玖在阙城内生活。由于年纪尚小,又只是个庶女,纾慧并未参与夺嫡之争,跟凰玖的情分远好过二公主绾缃。虽然生母追封只是贵嫔,但纾慧在宫里的地位可比林贵妃之女的绾缃要高多了。

        这位昌邑郡主名叫许姝君,乃是许明一族的后裔。太兴年间许氏落难,她只是一介女流又尚且年幼,便躲过了抄斩,与许氏的家奴一起被流放到了北疆。凰玖封做□□公主入主东宫之后,便悄悄遣人把许姝君从北疆接回到金陵好生安养,直到即位才给了许姝君一个封号,接到睢阳。

        正三品以上的朝臣均可出席,三公九卿中多数都是外戚;还有今年新科进士的十甲也依次坐在殿下。

        太后依旧菜过五味便离席了,皇帝携宁王挨个桌地把盏敬酒,气氛还算轻松。唯一一位与氛围格格不入的,就是恭容公主了。她坐在靠上的位置,却全然没有宴饮的兴致,眉头微微蹙着,神情很是忧郁,好像被立为储君的不是她亲兄长一样。自从绾缃出嫁后,这是她第一次回宫参加酒宴,既不敬酒,也没人找她敬酒,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绾湘胎里带下来弱症,自小就常年累月地病着。有时林妃和先皇怕病气也过给北宁,便常常把北宁送到许妃那住着,于是北宁儿时就被鬼精灵的姐姐带着一起玩耍,与亲妹妹日渐疏远。绾湘及笄之后被过给了靖贵妃做养女,她出嫁的嫁妆都是由靖贵妃给准备的,是而对于当时一心争储的北宁来讲,更加不是同道中人。时至今日,北宁矜傲,绾湘淡漠,他们二人形同陌路之人。

        酒至半酣,几位太妃们划拳射覆,殿下众臣们饮酒赋诗。凰玖提了一句,请童飞卿和着《击鼓》战歌,舞剑以助酒兴。白刃翻飞,凛风匝地而起,众人皆拍手叫绝。

        凰玖走到纾慧身边坐下,拉着她轻声道:“纾慧,这位就是今年的榜眼郎,你瞧瞧怎么样?”

        自他走上堂来,纾慧便看得痴了,凰玖又这样一问,她自然明白了言外之意,有些羞赧地问道:“皇姐的意思是?”

        凰玖笑答:“我看这小伙子不错,今年二十三岁。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是他了。”见纾慧一时没有答言,凰玖又道:“不急着回答,以后我多安排你们见见面,你再做决定不迟。”

        纾慧忙答:“多谢皇姐费心。”

        凰玖抬手轻轻刮过她的鼻梁,宠溺地笑了笑。

        皇帝今天兴致格外盎然,喝了不少,觉得有些头晕,便叫林择善陪着到殿外吹吹风。

        “择善,你看席上诸人神色如何啊?”

        “大喜的日子,自然不会有人感扫陛下您的兴。”林择善答道。

        凰玖拍了拍他的手,“朕怎么觉得,有好几张冷若冰霜的脸摆在朕跟前呢?绾缃、勒之、泓嘉,都不怎么高兴,朕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高兴,你说说看,为什么?”

        林择善忽然驻足在一处交叉口处,拉了拉凰玖,低声道:“陛下您瞧,”说着,示意凰玖往前面不远处看去,有几名侍卫围着一个青衫男子,气势汹汹的样子。“您问那诸位大人为什么不高兴,奴才不敢胡乱揣测。可是,奴才或许明白,薛大人,为什么不高兴。”

        被围住的这人,正是专廉。

        别着惊羽卫腰牌的侍卫不断出言挑衅,还屡屡动手对他推推搡搡,话说的相当难听。凰玖皱了皱眉,低声道:“择善,你原来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情形?”

        林择善俯身在她耳畔,轻笑着说道:“专公子好歹有中常侍的名分,我不过是宫禁里最下等的奴才,我经历过的可比这难听多了。”

        凰玖依旧没打算出面,拉着他的手道:“从前的时候委屈你了,可没办法,朕早年也很艰难你是知道的。以后的日子,有朕好好护着你,你的委屈不会白受的。”

        专廉默默地受着种种挑衅,略微低着头,一点反抗的行为都没有。

        林择善并不怎么关心专廉那边,伸过手臂揽着她,“陛下既然承诺了,奴才肯定没有推辞的道理阿,那就谢过陛下了。”

        那群侍卫见专廉任人欺凌的姿态,愈发猖狂,一把将他推到在地。

        凰玖眉心微动,玩笑似地道:“择善,你考不考虑去帮他解个围?”

        “为何?因为他跟我处境相似,我会同情他?”林择善依旧满不在乎地跟她消磨着时间,“同情,是有的。但我认为,跟在陛下身边的人若是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住,以后也难成大器。”

        专廉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结果被一个强悍的侍卫踩住了肩膀,他咬着牙对抗这股把他往下踩的强力。

        凰玖心里咯噔一下,“择善,朕本是想让你唱个红脸的,你既然没这个打算,朕就亲自做这个人情了。”而后示意林择善,后者咳嗽一声,那群侍卫回头一看,居然是圣上正在不远处,纷纷跪倒在地恭请圣安。

        凰玖徐徐走上前,淡淡地开口,“你们几个是惊羽卫?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专廉也跪在地上,目视地面,不敢妄自起身。“他,是朕身边的中常侍,是朕上个月刚封的五经博士,你们这些行为,是把朕的脸摔在地上践踏吗?”

        那几名侍卫连连叩头,直呼不敢,求陛下恕罪。

        “嘘…”凰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都闭嘴,聒噪得朕头疼。你们再这么嚷嚷,朕可能会铰了你们的舌头。喊冤的话不必说,朕知道肯定不是你们自己要跟专博士过不去,可你们既然敢做别人的狗,就得做好替人挨打的准备。择善,收了这几个人惊羽卫的腰牌,打发到辛者库服役去,别再让朕瞧见他们。”

        那几只丧家之犬灰溜溜地退下后,凰玖垂了垂视线,看着依旧跪着的专廉,不着丝毫情绪地说道:“起来吧。”

        专廉答了诺,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

        凰玖问道:“为什么不还手?”

        专廉苦笑着答道:“微臣有心也无力啊。”

        “为什么不让朕替你做主?”

        专廉笑了笑,“如陛下所说,他们不过是狂吠的恶犬罢了,臣没有低级到跟几条狗计较得失。至于他们背后的主人,陛下也犯不上为了微臣去打那位大人的脸。”

        那位主人是谁,不言而喻。凰玖点了点头,倘或她再为了专廉出面,更是把他推向风口浪尖,不如就这样不了了之。

        “你倒是不计较一己荣辱,他们那样欺侮你,你就没有半分恨意?”凰玖又问道。

        “臣本草芥之人,没什么荣辱可计较的,何况陛下已经发落了他们,没有必要再抓着不放了。”专廉风轻云淡地答道。

        凰玖凝视着他,缄默片刻,又道:“你去东宫,让詹事帮你找找有没有宁王先前落在那的外衣,把你这身换下来。”

        专廉低头一看自己左肩上一个鲜明的鞋印,的确没法见人了,拱手道了一句谢陛下,便转身往东宫方向去了。

        凰玖招招手,示意林择善一起回席,途中,凰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你说的对,他跟你,的确不一样。”

        林择善有些没跟上她的思路,问了一句:“陛下说什么?”

        凰玖出神地瞧着面前路边一个一个的宫灯,“专廉,他,很像朕。承绍、泓嘉、勒之、士桐,他们都是青年时才与朕相识。跟朕一起长大的,一个是你,一个是北宁。你太过圆滑逢迎,北宁太过执拗倔强,都与朕不同。专廉,跟朕是一路人。”他懂得隐忍,但在倒下之后会挣扎着站起来。

        “原本想三月开春,就放他出去做个平准令的,啧,”凰玖说着拢了拢衣襟,夜风微微有些寒意,“如今看来,还是再留几年吧。”

        凰玖这阵子忙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没事就传南宫思哲来查账,二是把所有上折子卖惨的地方官骂一遍。

        “哈哈,择善阿,你知道现在江南道那边的官吏之间,有两句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奉常叫回话。”凰玖心情很是舒畅,“想不到承绍有这般魄力,原先朕还以为给他这个差事是难为他了,如今看来山相办的游刃有余啊。”

        林择善笑答:“山大人的确是不爱做出头鸟,但陛下既然吩咐他去做的,山大人断然不敢含糊。”

        “正是这个话,得罪人又怎样?有朕给他撑腰,谁敢敢奈何他呢?”凰玖说道,“要说为人臣者,就该是承绍这样:不结朋党,不牟私利,遵从圣意,令出必行。诶,最近秦勒之,跟几个朋友,起了个什么书社来着,是吗?”

        “回陛下,秦大人与几位门阀公子,起了个汝南学派。”林择善答道,“奴才听说,秦大人本意是拟着唐代的关陇门阀,培养青年学子,建设家国。”

        凰玖冷哼一声,“关陇门阀?他是想做长孙无忌,还是要做宇文化及?还建设家国,北梁没他建设就得垮是怎么着?朕又不是不让他交朋友,安排了几回让他跟北宁跟承绍一起办差,哪次不是各干各的?朝野上下都愿意跟山大人共事,一听是秦大人主持的,就立马退避三舍,他也不想想为什么!”也不知怎么的,自从凰玖即位以来,她总觉得秦勒之爱搞小动作。背地里收点孝敬,跟一两位朝臣暗传秋波,这些小事皇帝都可以睁一只眼闭眼只当不知道。凰玖是希望自己身边几个近臣团结一心的,然而秦勒之可好,跟薛、郑、山,连带着北宁都合不来,自己拉起了个汝南学派,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拉帮结派地跟皇帝分庭抗礼吗?

        “尚书署拟出来随驾的名单了吗?”凰玖压了压火,又问道,她已安排了三月中旬在商丘阅兵。

        “回陛下,三品以上官员应当都随御驾前往商丘,五品以上武职官员已经在商丘准备下了。只是,”林择善回禀道,“豫王爷已经赋闲在家了,他……”

        “三伯上年纪了,不折腾他,让他在家里呆着吧。”

        “诺。还有,同样赋闲的武威将军……”

        凰玖略略凝眉,沉吟半晌,“穆将军跟着去,他不是一直埋怨京城里憋得慌吗?朕就准他一起出去,放放马。你留在京里,给朕芟除阙城内外的芜杂。”

        仲春三月,草长莺飞,一派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若有百万铁蹄枕戈待旦地排布在青青原野上,气氛便大不相同了。围猎有春猎秋狝,阅兵却基本都是在秋日里的,更觉肃杀。凰玖偏偏挪到了春天,因为秋天或许就会迎来“汉家大将西出师”了。鸾舆到了商丘,凰玖便弃车乘马,也换了一身轻便的戎装。

        郑士桐和北宁两人一左一右护驾而行,其余各部统帅将领依次跟在后面,一营一营阅过,皇帝有要问的随时点名上前回话。

        凰玖最为惊艳的是骁骑营,马匹精良,军械多样,便传了通将夏栋上前问话。夏栋乃是祺乐妃夏氏的族弟,公乘级的军衔,自从太兴年间萧勋倒台以后,一直在南宫太尉手下供职。皇帝问了问他们是如何养马的,又问各式兵刃如何使用。夏栋自己使的是双戟,一边给皇帝展示一边讲述。一行人越说越起兴,便不再像刚见皇帝时那样拘束,夏栋手中的马缰略松了松,又碰上北宁的马往边上走了两步。夏栋的坐骑一下没拉住,快走了两步,辔头比御马靠前了两尺。

        这下可吓坏了众人,提马于御前,可是犯上作乱的意思啊!更坏的是夏栋全副武装着一身甲胄,手中还正拿着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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