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假期接近尾声。空气里的温度因为下雨的原因冷到了极致，全然没有夏天该有的样子。
屋里风扇被关掉，尹一铭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而尹一昕不需要有这样的烦恼，因为转学的缘故，原学校的作业她可以一字不碰。
所以她也帮尹一铭写了不少。
但她的字有点丑。
本来尹一铭的字也没有过分的好看，但和自己妹妹一比，倒是显得整洁利落。
对比很大。无奈之下，她扔下笔没有再写。
“哥，自己动手，风衣足食。”她摆了摆手，离开了书桌。
暑假过得有些快，蝉鸣声渐渐退却，油柏路上也没有了浮动的水的幻像。大概是冷锋过境，气温下降，人们脱掉半袖，换上了一件件长衫。
开学当日，尹一昕在镜子面前站了尚许，穿上新校服的她干净清爽，后脑勺略低的马尾直达腰间，显露出几丝年少的稚气。
跟在尹一铭身后，两人推门而出，踏上了去往新学期的路途。
前方是朝阳，一路上有雀鸟的和唱相伴。尹一昕吸了口凉气，尽是晨间露水的清爽。不知不觉中，她的心情开始变好，身体内多巴胺的分泌带给了她些许快乐。
……
“我在艺术六班。”尹一铭在校门口跟尹一昕讲，“在那栋红色的楼。”说着，他伸出手在空中指了指。
“有什么事去那楼二楼找我……”
“然后这边是你们文化生的楼。”那栋楼比较高，好像是新建没多久的，有一面墙上白色的油漆在阳光底下锃锃发亮。
尹一昕眼睛看了看这，看了看那。
……啧，隔得好远。
“然后食堂在那边……图书馆在那边……”
“那边是我们音乐生上专业课的教室……”
听得尹一昕有点烦，但她还是认真的点头。
“行了，自己进去吧。”他拍拍尹一昕的后背。“先去你们的楼找班主任。’’闻言尹一昕一愣，看了看正在往前走的尹一铭。
你不陪我？
她想问出口，但碍于情面还是没有张嘴。
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校门口断断续续有人进来，尹一昕左右观察了半分，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里基本没有人穿校服。很多人穿着时尚炫酷的潮流衣服，胸前都会挂那么几条不知多重的链子；有的女生脸上要么浓妆，要么淡抹，基本没有人素颜。在一张张被华丽伪装的皮囊下，尹一昕穿着校服显然与他们格格不入。
尹一昕往尹一铭走的方向望了望，她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再一观察，发现她哥哥在拐角处非常娴熟地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
校服这个东西仿佛是个诅咒一般……
但她不在意这些琐事，她相信，就算第一天她穿着校服，往后也会被这个环境影响自觉地把它脱下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单肩斜挎着书包，往文化生的楼里走去。
显然这栋楼没有什么人，她放缓脚步，看到一楼有阿姨在扫地的身影，走廊尽头窗户透过的白光将阿姨的身影拉长。再往楼梯口看去，台阶，扶手，地板上光滑崭新，可以轻易地将人的模样反射出来。
走到二楼，耳边逐渐有了人声，随着在台阶上一步一步地向上，学生们的交谈声越来越清晰。
尹一昕停在第一个班的门口。
她愣了愣。
……她是哪个班的来着……
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班门前，看到尹一昕茫然的样子，紧接着走了过来。“同学，叫什么名字？”来者是一位中年女士，手里拿着人名单。
“尹一昕。”她右手抓了抓书包带。
“哎呀，是我们班的孩子啊。”中年女士笑的非常和蔼，“你是尹一铭的妹妹对吧，对吧？”
尹一昕睫毛动了动，心如五味杂瓶。原来尹一铭在学校里还挺出名……
她点了点头。
“你哥跟我打过招呼了。”女士说，“我叫李晓，你们班主任。”她低头翻着几张单子，翻到了成绩的那一页，“我看了你的成绩了……你选的是杂理啊，目前分数按高考标准本科是没有问题了……当然现在也刚高二开始，现在成绩不代表以后成绩。来这边上课可不能把学习落下……”
“有没有想去的大学？”李晓把话题一转。
现在刚高二开学，谈这个会不会太早了……
“嗯……综合性大学吧，”好像没有太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太想去的学校。“各专业混一起的那种学校。”
李晓点了点头，尹一昕看着她，明白她不懂自己。
只有自己知道，为什么想去这类学校。
“进去吧，孩子。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尹一昕抬头看了看班级的标牌，上面写着“文化生理科一班”。
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原本有些吵闹的人群突然静了几分。大家炽热的眼光投向穿着校服的尹一昕，然后自觉地看向她的脸。
一个很短暂的静止。
短短几秒后，班里再次恢复吵闹的状态。
尹一昕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她知道刚才他们在看什么，在看向哪里。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眼光。
穿过一个个课桌，她自觉地坐在了最后一个座位。
这个位置靠墙，她懒洋洋地把自己贴紧墙面，狠狠地打了个哈欠。
班里人并不多。很多文化生不会中途转校，尤其是转到艺术高中。所以整个班稀稀落落地只有二十人左右，并且很多人都是单人单桌。
正打算小憩一会儿，尹一昕都准备好了睡觉的姿势，突然前桌撞了一下她的桌子，她的头随之微微抬起，脸上带着几分愠色。
“哈喽美女，”尹一昕看到一个长相普通的男生冲她招手，“你长得好漂亮，是艺术生吗？”
尹一昕有些不解，“这不是文化班吗。”
“不不，这虽然是文化班，但学校允许一些成绩拔尖的艺术生转到这边来。”男生热情的讲解，手上还不忘带着浮夸的动作。看他侃侃而谈的样子，让尹一昕想到了村口唠嗑的妇女之友。“刚才你进来那英姿飒爽的样子，可太帅了我草！我还以为你是美术生呢。”
“见过在这儿穿校服的美术生？”尹一昕微微一笑。
“我以为你会是第一个哈哈哈哈……”他张着嘴巴狂笑，“姐，你叫啥？”
“尹一昕。你呢？”
“常星海。”他自豪地撇了下鼻子，“这个班班长。”
尹一昕仔细观摩了一下对方，他皮肤偏白，脸上有很多雀斑，发型是标准理科男该有的样子，像寸头但偏长，额头还有突出来的几根不规则的刺毛。要说他丑他五官还很精致，尤其是单眼皮对他而言是独属的特色；要说他好看也不好看，多半是剪残了的发型拉低了颜值。
“班长大人以后多多指教……”尹一昕没表情地拍了拍手，完全没有想指教的样子。
常星海倒也不在意，他把头凑了过来，一手挡住悄声地问，“不冒犯的话，能问问你脸上的疤怎么回事吗……”
尹一昕也往前靠了靠，学着他的样子小声说，“小时候英雄救美留下的。”
常星海随即拧着眉毛竖起拇指，“牛逼！”
“同学们安静一下！”李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讲台上，大家瞬间停止了交谈，常星海也识趣地转过身。
“因为我们班过段时间还是会来人，大家先按照双人桌的坐法坐一下——”语音刚落，很多人便开始吐槽，班里一瞬间闹哄起来。
常星海在混乱之中摸着腰快速地坐到了尹一昕旁边。动作利落干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尹一昕托着腮挑眼看他，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请多指教，新同桌！”常星海抱拳。
“请多指教，班长。”
……
好在校长还是很注重教师资源的配置，毕竟是本市唯一一个艺术高中，在文化生老师的安排上估计是花了不少钱。老师们讲课顺利，思路清晰，不比文化学校的老师讲的差。
一上午下来，听课也没有以前那么枯燥乏味，尹一昕松了口气，之前担心成绩会浮动太大的忧虑减轻了不少。
“同桌，干饭时间到了。”常星海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小饭盒，打开后香气四溢，他猛吸了口气，双眼放光，“真香……”
“你不去餐厅吃？”尹一昕看他的样子有些好笑，上了高中后她基本就没见过自己带饭的奇葩。
“这有餐厅？”常星海瞪着眼。
“……有。”
尹一昕拉开凳子正往外走。
“等等等等——我也去！！！”一个拔尖的男高音响彻整个教室。
“你不有饭吗？”尹一昕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我买辣条。”
……
身边很久没有除尹一铭和周苑宁之外的人陪自己吃饭，况且还是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异性，尹一昕竟然没有过多的紧张和尴尬，她想，这多半是因为常星海的性格影响。
和他走在一起不用考虑言谈举止是否严谨端正，没有拘束的同时还可以畅谈说笑。
尹一昕不禁感动：妈妈，我终于交到朋友了……
“这食堂真干净啊……”常星海走进食堂感叹道，“比十二中简直强了八百倍！这白净的桌子，这光滑的地板，这香喷喷的饭菜……”
“你以前十二中的？”尹一昕看向他，没记错的话，十二中还是个当地不错的理科高中，比尹一昕原高中强了一个档次。
“啊——”他拉长音调，“十二中男的比较多，都没多少女的。”他咂咂嘴。
你不会因为这个转的校吧……
尹一昕环顾了一下周围，此时门口拥挤到人人摩肩接踵，她站在食堂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人群中没有尹一铭的身影。
门口没有，她就又往食堂里面看了一眼。
……还是没有。
“看什么呢，我都买完了。”常星海手里提着两三个满当当的饭碗，里面大概装了面条酸辣粉之类的东西。“走吧，你快买！”他催促着。
“不是说只买辣条么，老嫂子。”她瞥了一眼对方，看见常星海咯咯乐了起来。
尹一昕只买了个饼，不知为何她没有什么胃口，心情也有点莫名其妙的低落。
但心里的情绪没有使她脸上表情有明显的变化，她的双眉舒展，佯装地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
“嗝。”
尹一昕吃完一张饼的功夫，常星海已经把两碗饭干完了，并且打了个响嗝。
“有卫生纸么？”
尹一昕递给他一卷。
本以为他是要擦嘴，没想到他毫无廉耻地扯出了一大半下来，然后拔腿就跑。
“你干嘛去？”尹一昕赶紧叫住了他。
“拉屎啊。”他蹙着眉，好像觉得这个问题明知故问。
“不是你……”尹一昕嘴巴抽了一下，难压下去上扬的嘴角，“刚吃完就……”
“直肠。”常星海留下两个字，潇洒地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吃完午饭后他们会紧接着上一个自习课再午睡，而学校为了防止学生们在自习课浑水摸鱼，往往会安排一节补习。而和别的学校所不同的是，因为大家的选科有些杂乱，补习课会在一个大教室里，同时给很多班级上。
尹一昕抬头看了看黑板，这节补习是地理。
尹一昕虽然学理，但她的选科里还有一个政治。原因是当初她觉得生物作为一个理科竟然也要背那么多，属实没有作为理科科目该有的样子，她有点烦，索性干脆直接选了个地理。
她拿上地理书，回头看了眼桌子上的饭盒。
饭盒里弥漫着辣椒味，汤水呈浓浓的红色。她又往走廊里瞄了一眼，没有看到常星海回来的身影。很快地，她明白了什么。
大教室非常大，课桌分布呈阶梯状，和大学里的教室有得一拼。因为尹一昕不熟悉地形的缘故，她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教室，而当她站在门口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不少人。
尹一铭选的全文。
尹一昕在门口看了一眼，因为尹一铭也选地理，她知道自己哥哥绝对会在这里，不出所料，没多久她便发现坐在教室中央的尹一铭，周围坐在他身边的是几个算是眼熟的人。
尹一昕快速地走了进去。
大家都沉浸在聊天中，基本没人注意到尹一昕走了过去，包括尹一铭。
她停在尹一铭旁边，看见尹一铭在跟旁边的男生聊天。
“哥。”低沉带有些许沙哑的嗓音响起，对方犹豫了尚许，才拉动声带继续说下去。
“我要坐这。”尹一昕直着身子站在尹一铭旁边，表情严肃的她似乎在下达重要的命令，语落却没有再说话，似乎在等待着尹一铭的回答。
尹一铭对于尹一昕突然出现在自己旁边有些错愕，但这种错愕很快就在眼底消失了。
“坐呗。”尹一铭的嘴角轻轻勾了勾，“你朋友呢？”
这个问题不明不白，尹一铭似乎很确信尹一昕来这第一天就能交到朋友似的。
她怎么知道自己有朋友……心里一阵奇妙。
“窜稀去了。”她斩钉截铁。
尹一铭被逗笑了，双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这边还有个位置，你要不坐那？”
这个位置不是紧挨着尹一铭的，尹一昕的眉毛在不引入注意的情况下轻轻地皱了一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是刚才和尹一铭聊天的男生。
男生顶着寸头，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颗不明显的黑痣，两只耳朵分别别着数不清的金属耳夹，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散发出一股不一样的高级感。他的下唇打着两个银灰色的唇钉，平均地将薄薄的唇包裹住，整个人全身上下似乎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字。
他好像是哥哥乐队里的人。
男生带有犀利的目光看向尹一昕时，眸子里带有的冰冷几乎没有任何温度。
尹一昕的心脏好像骤停了几秒。
她在原学校里基本没有遇到过艺术生。平时除了自己哥哥，到后来看到的马成功他们，之后她就没再和其他的艺术生打交道了。
但在今天，她竟是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外表而心里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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